“弟子靖嵩拜见佛祖。”

苍老的声音中竟然略带着哭腔,听起来沙沙哑哑的。

嗯?

惊悚。

是惶恐吧?

鱼乐听得蒙圈了。

古代人不都是什么陛下臣惶恐之类的,哪有说臣惊悚之类的。

不过,老和尚你倒是搞得挺惊悚的,吓鱼一跳,哈哈。

鱼乐心里一乐,泡泡吐出一串,泡泡在水面微微滑开一截距离,就被细密的雨丝刺破。

老和尚慢慢地直起身,双手合十,却依然跪着。

“弟子不知佛祖眼识于此,弟子……弟子……”

老和尚口中不住地喃喃着,一副想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

鱼乐身体歪来歪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哪里有什么佛祖。

难道是巨石山的轮廓看起来像佛祖?

鱼乐轻轻摆着尾巴,左看右看,甚至考虑到实景和水中倒影结合在一起的可能性。

可还是没看出来有什么佛祖。

喂喂喂,老和尚,你是老眼昏花了吧。

这么大年纪了,就好好休息,颐养天年,出来瞎转悠什么。

鱼乐不禁摇了摇头。

老和尚垂目跪着,合十的手微微颤抖着,嘴唇嗫嚅了几下,又拜倒在地上。

在地上伏了一会,又起身,老和尚这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弟子心中有惑……”

老和尚开口说了一句,又缄默了。

好像是在斟酌要说的话语。

“……大齐立国教为我佛,我辈也尽心传我佛法,度化世人,然大齐区区二十几年就被灭国,众生有情皆颠沛失所……”

大齐?

鱼乐在旁听得一脸蒙圈。

是我记错了还是老和尚瞎掰,齐国不是春秋战国时候的吗?

从将军大叔那里听来的消息可是隋朝。

隋朝之前是齐朝?

鱼乐心里掰着想象中的手指头在数。

“夏商周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

呃,没有啊……

鱼乐惆怅了。

算了,还是吃鱼吧。

鱼乐张口咬着青鲤鱼的鲜肉拽了起来。

岸上老和尚依然跪着,此时眉头紧锁,合十的双手缓缓地放下。

“……我辈众人或被驱使,或被教改,另信他法。终得来文帝陛下信赖,助我辈倡导世人皈依我佛。可……”

老和尚胸口开始有明显起伏,右手不停地捻动珠链。

“……大隋眼看又要复那大齐之辙,众生有情又将有劫难临身。佛祖……”

老和尚说着,慢慢抬起头,眼睛朝鱼乐望来。

鱼乐尚在吞食着青鲤鱼,看到老和尚看过来,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不就吃你个绿鲤鱼吗,还把佛祖整出来了。

吓鱼呢?

鱼乐尾巴一摆,头朝后一转,尾巴对着老和尚。

大黑全然不懂老和尚的言语,只是边看着老和尚,边亲昵地绕着鱼乐转游着。

“啊!”

老和尚突然大叫一声。

鱼乐被吓了一跳,嘴边剩了半截的青鲤鱼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吞进肚子里了。

老和尚,你是老神经吧,这么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接着,老和尚浑浊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公母鱼环绕,这是永生之意。佛祖,你是说众生只是历完了苦难,不久就会再生于世,对吧。”

虽然是疑问的话,但老和尚的语气却是肯定的,仿佛已经找到了答案。

神特么公母鱼。

我和大黑都是男……公鱼好吧!

鱼乐略微有些无语,轻轻摆了一下尾巴,又头朝向老和尚。

这老和尚到底在干嘛?说的都是什么啊。

鱼乐听得直犯迷糊。

而大黑转游了一会儿,看到鱼乐吃完了青鲤鱼,于是游向岸边。

在大黑的认知里,既然老和尚已经扔了两条肥美的鱼了,那一定还有第三条第四条。

“……真谛法师曾说,西天极乐之地……啊……”

老和尚正在独自津津有味的说着,却不想大黑游到潭边,老和尚顿时将要说的话噎住了。

“……佛祖,弟子恐时日无多了,此番轮回为我佛法传于世不遗余力,可仍有憾事,平生仅习得真谛法师所传《大乘唯识论》和《摄大乘论》等几部经卷,虽自认解其真意,但大乘佛法千卷却未尝得习……”

大黑游到潭边,头伸出水面,张了张嘴。

老和尚正说着话,看到大黑张嘴的动作,霎时停了下来,眉头微皱。

片刻之后,皱着的眉头倏地一展。

“佛祖可是说,我执,是痛苦之源?”

大黑在想:你还给不给我扔鱼吃了?

老和尚右手飞快地捻着珠串,静默了半晌。

“可是,我辈讲经论法,不正是为了佛法遍传于世,度化世人吗?若我得见大乘佛法经卷……”

大黑等的有些不耐烦,“哗”的一声从水里跃了出来。

“啪——”

溅起大片水花。

又在水里像个黑色绸带一般摇曳着,心里在想:快给我扔鱼吃,不扔我走了啊。

老和尚捻动珠串的手慢了下来。

“……佛祖是说,一念离真,皆为妄想?”

老和尚伸出捻动珠串的右手,在胸前比了一下。

“……是了,念念无相,念念无为……”

大黑猛地身体一弹,窜向远处,追着一条小鱼游去。

鱼乐在旁边笑了一潭泡泡。

大黑和这老和尚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就这样老和尚也能对着尬聊半天。

老和尚,溜啊。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空澹澹青青。

野绿连空,天青垂水。

老和尚依然呆坐在岸边,嘴里依然在喃喃着什么。

大黑咬着一条小鱼搅着水花,游了回来,滞游在潭边,张嘴一吞,小鱼进了大黑的腹中。

意在给老和尚表示:大鱼没有,这样的小鱼也行啊。

老和尚略有些浑浊的眼顿时露出一些光彩。

“佛祖的意思是,诸行性相,悉皆无常?”

老和尚口中又将“诸行性相,悉皆无常”念叨了几遍。

“弟子悟到了……”

老和尚突然大声喊着,脸上的皱纹都跃动了起来。

“……青青微草,尽是法身,幽幽木叶,无非般若……”

大黑看到老和尚状若癫狂的模样,有些讶异,原地转了一圈。嗖的一下就从潭边游到鱼乐身旁。

“……佛祖,这是……”

老和尚看到突然离开潭边的大黑,一时有些错愕。

大黑心里想:这人不想给我鱼,都疯了。

“……弟子知道了,佛祖是劝自己离一切诸相,即一切诸佛。”

噗——

鱼乐笑出了一团泡泡。

老和尚你可真行,你是从哪里看出大黑有这意思的。

“……此生无望,来世必前往西方极乐取得真经,教化世人,皈依三宝。”

腾的一声,老和尚从地上站起身来,脸上容光焕发,本来颤颤巍巍的身体,像是突然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竟然甩着胳膊大踏步走去。

“咯噔嗒——咯噔嗒——”

小灰驴见状,通灵的跟在老和尚身后。

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青草后。

喂,老和尚,你不和你的“佛祖”道别就走吗?

鱼乐嘴角笑嘻嘻的吐着泡泡,心里却有些佩服这老和尚。

多纯粹的信仰,从铁憨憨身上也能悟出他想悟的。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袅袅的大笑声,老和尚的声音在空中飘荡。

“……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