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琰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楚渊,凝聚在眼底的雾气化为泪珠,一滴滴从眼角滚落。
“父皇!父皇!”
他一声接一声地呼喊着,可惜楚渊再也不会给他回应了。
楚琰垂眸,曲折的泪光中,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三岁的稚童,因为会背《三字经》了,跌跌撞撞地跑去养心殿,想跟他的父皇分享这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五岁那年,他骑马摔了一跤,是父皇放下手中正在批阅的奏折,亲自抱着他去太医院。
八岁那年,父皇得知他武功胜出所有皇子,开心地赐了他一把宝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有了保家卫国的心。
九岁那年……
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片段。
每一个片段都记录楚渊在他成长中的点点滴滴。
楚渊是皇帝,膝下儿女众多,从楚琰记事起就知道他的父皇很忙很忙。
然而,在百忙之中他父皇终究抽出了时间不断地陪着他成长。
眼泪不断涌出眼角。
湿漉漉的水迹在床边晕染开来,像是一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忏悔……
他错了!
他不该猜忌父皇的病情,更不该害怕病情中掺杂了算计,就拖延了归来的时间。
否则,他还能再多陪父皇一段时间。
姚昊从外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楚琰拉着楚渊手落泪的场景。
他眼里的震惊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楚琰性格深沉内敛,性情寡淡冷漠,几乎没有任何事物能挑起他半点情绪。
然而,此时此刻,他居然单膝跪在床边,哭得如此伤心!
姚昊在愣了两秒钟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三两步冲上前,“王爷,皇上他怎么了?要不老奴再让御医进来给皇上扎两针?”
这些日子御医一直守在寝宫外头,寸步不离,一旦楚渊熬不住了就进来给他扎针续命。
楚琰缓缓低头,视线落在楚渊露在衣袖外的半截胳膊上。
楚渊枯瘦不堪的手臂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皮肤,到处都是被银针扎过后留下的针孔。
楚琰抬手,将眼角的泪痕拭去,语气渐渐恢复平静。
他抬起红红的眼眶,转头看向姚昊,哑着嗓音低低开口,“姚公公,父皇的遗诏呢?”
姚昊听到这话,两条腿当场软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皇上!皇上!”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龙床前,老泪纵横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王爷,皇上他已经、已经……”
后面几个字,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明知道楚渊已经油尽灯枯,可是当真的到了这一步,姚昊依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楚琰阖了阖眸子,把涌上来的泪意强行压下去,对他点了下头,“父皇驾崩了,你去通知外面的人吧。”
“皇上!是老奴照顾不周!老奴照顾不周啊!”
姚昊一下子扑倒在龙床前,颤抖的哭腔中满是自责。
楚琰望着他伤心的表情,低低出声道,“父皇受病痛折磨多日,放手让他离开,他才能得到解脱。姚昊,你去把父皇驾崩的消息告知外头众人,明日朝堂上宣读遗诏!”
“是!老奴遵命!”
姚昊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挺直腰杆大步往寝宫外头走去。
“皇上驾崩了——”
众位皇子听到这话,脸色大变,纷纷跪倒在寝宫门口,“父皇——”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悲痛之色。
夜色笼罩着云苍的皇宫,宫里气氛沉痛压抑。
宫女们连夜在皇宫各处挂上白色丧幡。
…… ……
“吁——”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宋佳人和夜风也赶到了云苍皇宫的宫门口。
当她看到宫门前挂着的丧幡,瞳孔不由狠狠一紧。
宫门口挂上丧幡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到底还是回来得太迟了!
宋佳人心脏揪了揪,下马后,大步走到守卫跟前。
这些守卫身上都穿着白色丧服,看到宋佳人没有拦截,直接往后退了两步放她进去。
“瑞王妃!”
宋佳人深深呼了一口气,大步走进皇宫。
就在这个时候,她耳畔传来幽沉的钟鼓声。
duang——
duang——
duang——
宋佳人知道,有些朝代皇帝驾崩后,需要敲鼓鸣钟向大臣们发出信号,以这种形式来通知他们。
钟鼓声又低又沉,传播得很远很远。
宋佳人听着哀钟,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皇宫。
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到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亲耳听到哀钟的时候,她依然觉得难以接受。
连她都这么难过,王爷他们肯定更难过。
宋佳人赶到楚渊寝宫的时候,所有嫔妃和皇子都穿着丧服站在那里。
楚琰看到她,大步朝她迎过去,“丧服已经帮你准备好了,我带你去换一下。”
短短几日未见,宋佳人发现楚琰的模样很憔悴,眼窝底下黑眼圈很重,眼眶泛红,连下巴底下都冒出了青黑色的胡渣。
不过宋佳人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只点了点头,安静地随他去换丧服。
京城里的大臣们收到楚渊驾崩的消息后,纷纷穿丧服进宫。
而楚琰他们也移步金銮殿,作为太子的楚玧站在最前头,一脸沉痛地看着诸位大臣。
“各位,我父皇重病多日,积劳成疾,于昨夜驾崩,今日请姚总管当着众位的面宣读父皇遗诏。”
姚昊从七八岁被家人卖进宫里起,便一直伺候楚渊的生活起居,跟在楚渊身边的时间比皇后沈青珂还要久。
楚渊一去驾崩,姚昊觉得自己的天都跟着塌了,昨夜不知道哭了多久,读遗诏的时候,嗓子哑得不像话。
“朕在位期间竭尽心力,可惜积劳成疾,药石无医,今唯恐辜负先皇的嘱托,今由五皇子楚玧继位,楚玧仁厚礼贤忠厚仁恕宽以待民任贤用能,可于柩前即皇帝位。”
“楚玧继位后,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皇妃为皇太妃,太子妃司徒雪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立为新后,协助新君处理政事。”
“兰贵妃即日起,赦免罪责,移居永寿宫。另,几位皇子赐封地,国丧后各自离京前往封地……诸位爱卿,务必辅佐嗣君,使江山社稷得以稳固。”
遗诏很长很长,楚渊在临死前几乎把所有人都安排了一遍。
姚昊把遗诏读完,殿内众人全部都对着楚玧跪了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不可一日无君。
从楚渊驾崩的那一刻起,楚玧已经是新君了。
他视线扫过众人,以沉痛的声音道,“父皇在位期间,百姓富饶天下太平,今患疾病逝,谥号太宗皇帝。即日起,举国哀悼,守丧八十一天。”
在这八十一天里,全国上下不得举行喜庆活动,不得穿颜色鲜亮的衣服,以此来哀悼先皇的去世。
宋佳人没有想到遗诏里楚渊居然连楚琰的封地都定好了。
在江城。
江城在南城的南边,是个山水秀丽风景如画的城市,那里离南昭不远,只要一两日的时间就能抵达南昭都城。
没想到楚渊早就猜中了楚琰的心思,在临终前,把他们一家四口安排得明明白白。
宋佳人鼻子酸酸的,心底很难受。
楚琰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父皇这样的安排很好。”
“嗯!”
宋佳人应了一声,眼泪便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楚琰抬手,替她把眼角的泪水拭去,“别哭了,父皇没有怪我们,他说他这辈子没什么遗憾,走得很安详。”
宋佳人哽咽,“就是觉得对不起父皇……我们应该把大宝和小宝也带回来……至少让他再看一眼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