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成府上下都像捧着水晶瓶儿一样对待成毓之。

似乎是为了宽众人的心，成毓之的晨昏定省比以往还准时，早饭和晚饭也一并在母亲这里用了。这日，成夫人叫来了利贞，问她成毓之晚上睡得好不好。

“回夫人的话，二小姐睡得很稳，不起夜，也不做噩梦。”

“她都在房里做什么。”

“还是跟平日里一样，只是抄经的时辰更久了。”

“也好，比呆愣着强。你和可贞两个也要多留心，一旦有什么不对，立刻报给我。”

“是。”

利贞怅怅地走回寒碧馆。

每天早上她收拾床铺的时候，总会先看看枕头，可却没瞧见半点水痕。白日里光线好，小姐一直伏案抄经，都是为肖少卿祈求平安的经文。到了晚上，小姐就坐在莲花铜书灯前，数数千纸鹤，翻翻石林燕语。有时候，小姐会忽然停下正在做的事情，然后望向窗外。

一动不动，就只是那样望着。

心里煎熬着，便是照常吃饭睡觉，人也迅速瘦下去了。

利贞不敢想，要是肖少卿真的回不来了，小姐可怎么办？他们俩已经不单单是两情相悦，而是一体同心了。肖少卿若不在了，小姐怕是也活不成了。

……

北风呜咽着掠过枯枝，积云在空中堆成了巍峨的堡垒，夜寒霜重，凉月如冰。成毓之兴致颇高的和两个丫鬟一起制香。

可贞研磨着降真香，有些不解的问道：“这紫气东来很适合过年的时候用，但是心清香会不会太淡了？秋天做的百合香还剩下不少呢。”

“算算日子，肖公子的心清香也该用完了。”

“哦，那小姐不如再调点浓梅香，肖公子一定会也喜欢的。”可贞背起香谱，“如嫰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美不胜收也。”

“记得不错。”成毓之用指尖沾了些丁香粉，抹在了可贞的鼻尖上。

可贞也不去擦掉，笑眯眯地又开始磨乳香，也在磨粉的利贞开了窍。不必过分小心翼翼，小姐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切如常。

做好了紫气东来和心清香，时辰已经不早了，浓梅香只能明日再做了。

次日清晨，成毓之在梳妆时多花了些心思。细细地匀脸拍粉，再扫上一层胭脂，镜中人也有了几分天生丽质的味道。

“小姐的头发又密又多，最适合梳元宝髻了。”

“你这丫头，一大早就喝了蜜水么。”

“夸小姐好看不需要喝蜜水呀。”可贞一脸的理所当然。

穿戴整齐的成毓之带着利贞去给母亲请安，成夫人正和郝嬷嬷说着话，见成毓之进来，先是打量了一番。藕色衫子配霜色罗裙，元宝髻上拢着一对金发梳，腕上戴着白玉镯子，整个人似一抹清淡的云彩从山巅袅袅然的飘散出来。

“这身很妥当，我家毓之就是好看。”

“母亲怎么也夸起来了。”

成毓之坐到成夫人身旁，静静听着母亲的各种安排。用过早饭，又陪着母亲检查了招待客人的事宜，肖二夫人很准时地到达了成府。

两位夫人坐在内室的罗汉床上说话，成毓之的圆凳在肖二夫人一侧。肖二夫人虽是头一次来到成府，可她的一双眼只看得见成毓之。

她拉住成毓之的手，几个月不见，娇嫩的女孩子瘦得像一杆青竹。

“夫人眼里这么多血丝，怕是昨晚没怎么睡好吧。还好今日沏得是玫瑰花茶，最能安神养颜了。”

“二小姐也瘦得厉害。”

“是呀，人人都说我瘦了，正好过年的时候可以敞开了吃，不用担心穿不上去年的春衫了。”

肖二夫人心中酸楚，她怎么看不出成毓之用香粉遮了眼底的乌青，她知道她是在强颜欢笑安慰自己，她对肖惟的忧心不会比自己少。

“好孩子，我也是和你母亲通过气才来的。如衡他到现在还下落不明，要是……真的有个不测，这门婚事你们成家就退了吧。”

成夫人一脸愁容，很难开口说些什么。

她没想到肖二夫人今日登门竟然会说这些，她原以为她是来安慰毓之的。若草草应下，显得成家太薄情寡义，而且肖惟要是回来了，那就更糟了；若不答应，肖惟要是真的死了，毓之以后还怎么说亲……

“夫人，不管肖少卿是生是死，我都会嫁过去。”

成毓之的声音很轻，年轻的容颜干净得像水洗过一般。她的态度毅然决然，这番话绝不是出自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过后做下的决定。

“只要您不嫌弃我愚笨，我一辈子都给您作伴。”

肖二夫人的心倏然一紧，话哽在了喉头。她不能让这么好的姑娘守着青灯，陪着她这个老婆子，凄惨冷寂的浪费一辈子。

成夫人愕然地看着女儿，可她亦无法开口反对女儿的决定，二人的话都让成夫人进退维谷。成毓之微微翘起唇角，换了一副恬淡的笑容看着两位母亲。

“不，我不答应。要是如衡真的不在了，我就收你做义女，再挑一个不比如衡逊色的好男儿嫁过去。”眼眶泛红的肖二夫人语气也很坚决，“做不成婆媳，那就做母女，也是一样的。”

成毓之还是笑着，神色却没有半分动摇。

成夫人倒是感动不已，肖二夫人真的是有情有义。

接下来，就只能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

肖二夫人走后，成夫人叫丫鬟们都退出去，单独留下成毓之。她拉住女儿的手，放低了声音问道。

“你，没能看一看肖少卿的未来吗？”

“说来奇怪，他的过去和未来我都看不到。”

成夫人闻言一怔，手上不由得更用力了些。

“要是能看到，我也不会这样焦心了。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两行清泪缓缓滑落，成毓之的脸上皆是自嘲，眼睛里蕴满了无力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