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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我留下来吗?”


“你说想,我就留。”


这两句话反反复复的在辛月脑海里回荡。


她曾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他会为了她留下来。


如果从一开始,她知道他会有这样的选择,她一定不会放任心动,会躲得他远远的。


爱情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有理想,有家人,不可能在这样关键的节点去跟人谈恋爱,哪怕那个人是他陈江野。


陈江野……


她心底默念着他的名字。


像他这样肆意的人,就应该也被肆意的爱着。


她做不到肆意的去爱他,只能期望未来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一个他爱着,也同样爱他,能给他全部的爱,能让他开心的人。


她希望他开心。


只是……


现在她不得不做一件让他难过的事。


她看着他,说出那两个字∶


“不想。”


一瞬,辛月看到了他眉目中掠过的惊痛。


只是一瞬,接着,所有情绪沉入那双彻底变得漆黑的眼。


他站起来,一言不发。


或许他早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


房间里安静无声,听不见彼此的呼吸,也听不见心跳。


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很久,陈江野面无表情地移开了与辛月对视的目光,转过头,径直离开。


一句再见也没有,只留下渐远的脚步与摔门声。


他走进夜色里,也消失在夜色里。


今晚的夜空没有月亮,世界是漆黑的。


一切归于死寂。


不知是多久之后,外面起了风,雨落下来,浇得房梁上的瓦片哗哗作响。


辛月感觉五脏六腑也跟着淋了场雨,雨是酸的,腐蚀所有情绪与知觉,就像做了一场梦。


梦都醒了,她还沉浸在那个坍塌的世界里。


可能是被什么还没完全腐蚀掉的情绪支配着,她喝光了桌上剩的酒。


那酒难喝死了,像里面掺着刀子,刮得喉咙发疼,一不小心喝急了,眼泪都会呛出来。


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酒量,看来是不太好,才四瓶多就吐得昏天黑地。


可是奇怪,她都吐成了这样,脑子却始终清醒。


酒精没能麻痹她的神经,她也没能入睡,难受了一整晚,然后在早上雨停时,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汽车鸣笛。


车辆低沉的引擎声熄灭又响起,再渐行渐远。


直到完全听不到声音,辛月突然感觉胸腔下的那块地方一阵抽痛,呼进去的氧气像是带着无数根针,在密密的刺。


胃又开始收缩,胃酸一阵阵上涌,让她止不住发呕,可胃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她只能干呕。


吐不出来真的很难受,她死死抓着床沿,眼泪被难受得生生挤出来,从发红的眼眶掉落。


辛月从来没这么难受过,感觉像是快要死掉。


这一整天。


她一直躺在床上没下过床。


辛隆中途来看过她,问她吃不吃饭,她说不吃,辛隆也没劝。


不吃不喝的躺了一天两夜后,辛月终于下了床,起来自己煮了碗面。


等面好了就端着面去屋檐下吃,表情平静,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只是没吃两口,外面起了阵风,吹得她一阵战栗。


天像是忽的就冷了。


仿佛那个在盛夏出现的人,在离开时一并带走了夏末的余温。


辛月看着雾蓝色的天空,眨了眨眼,回屋加了件衣裳。


过了会儿,辛隆也起了,看她在吃面,他也煮了一碗,然后父女俩一起端着碗在屋檐下唆面。


“胃没难受了吧?”辛隆问。


“嗯。”


“要还难受就说,别硬撑着,身体才是本钱。”


“我知道。”


“以后别喝酒了,女儿家家的喝什么酒。”


辛月垂眸,端起碗喝了口面汤,然后淡淡说∶“不喝了。”


两个人都似乎默契地没提起那个人。


吃完面,辛隆把碗递给她∶“去洗碗。”


辛月先是一愣,后一把拽过碗,还是去洗了。


辛月洗碗的时候,辛隆在一旁剔牙。


“今天你干嘛?看书?”


“不看了。”


“那你干嘛?”


辛月不答反问∶“昨天是不是也下雨了?”


“嗯,小雨。”


“那我们去捡菌子吧。”


每次只要下过雨,山上就会长出很多蘑菇。


“又捡?你不是前几天才和……”


辛隆猛地刹住车,眼睛都吓得睁大了,抖了抖肩膀才继续说,“不是才捡过一次。”


她是才捡过,和陈江野。


就在把他过肩摔后的第二天。


那天他因为雨后路滑摔了一跤,摔得满身是泥。


她笑他,他就把她也拽进了泥潭子里,还拿泥抹了她一脸。


这个人啊。


真的是小气又讨厌。


可回忆起这些,她脸上露出的是笑容。


“你不用回避他的名字。”她说。


陈江野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人,她又没打算要忘记他。


相反,她想永永远远都记得他。


关于他的全部,一点一滴,她都想永远记得。


直到死。


爱情不是她生活的全部,但全部的爱情是他。


虽然余生虽然还很长,她肯定还会遇到很多人,可这一点她是肯定的。


这是她在这一天两夜的时间里想得最清楚的一件事。


心里惦记着一个人,却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这对另一个人不公平。


所以,她不仅不介意别人提起他的名字,甚至希望他的名字还能多被提起。


陈江野……


这三字,听一次,少一次了。


“那,那我提了啊。”辛隆摸了摸鼻子。


“嗯。”


“那天晚上……”


辛隆犹豫了一会儿,像是觉得不好开口,但最后还是问了,“你们没干什么不该干的事吧?”


辛月∶“……”


她白了他一眼∶“不仅昨晚没干,以前也一直没干过好吗。”


“哎呀你急什么,我就问问。”


辛隆又摸了摸鼻子,“快点洗,出去晚了都没剩几个菌子给你捡了。”


辛月吸了口气,把抹布上的水拧干,然后往灶台上一丢∶“走吧。”


*


去山上的路要经过好几户人家,其中有一户的老太婆因为老是嚼辛月的舌根,辛月拿碳把她年轻时的糗事全写在了她家墙上。


她家的墙外面是一层白石灰的,除非她把石灰全刮了,不然根本弄不掉这些字,后头还是她儿媳妇又刷了层石灰去盖住。


她儿媳妇是个明理的,知道是她婆婆有错在先,没来找辛月理论,这让老太婆更气了,只要看到辛月从她门前路过就会在背后朝吐她口水,还故意“呸”得很大声让她听见。


而今天辛月路过那老太婆家门口并没有听见她吐口水的声音,明明她就坐在屋檐下。


出于好奇,辛月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老太婆跟她对上眼后像是吓了一跳,浑身肉眼可见的一哆嗦,还赶紧起身进了屋。


都说越老就越怕死,看来还真是。


“外面是把我传成什么样了?这老太婆怕成这样?”


辛隆撇了下嘴∶“我是你爸,他们能讲给我听?”


辛月想想也是。


不过,光是看这老太婆的反应她就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想来以后敢来招惹她的人会少很多。


辛月抬起头,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就是那棵被系满了红绸的老槐树。


路过时,辛月习惯性望过去。


一阵风恰好吹过,掠过槐树繁密枝叶,满树红绸飘摇。


辛月微微一怔。


恍惚间,记忆与现实重叠,她看到陈江野就坐在那树下,姿态随意,散漫地冲她笑。


只是一眨眼,又消失不见。


辛月深吸了一口山林间微凉的空气,肺叶似是因为这凉意收缩了一下,连带着中间的心脏被轻轻牵扯。


她的生活里已经不会再有他的身影,却又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挺好,至少还能看见他。


辛月淡淡笑了笑。


一旁的辛隆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明明她是在笑,他却一脸愁样,仿佛很担心自己这闺女的精神状态。


到了山上。


两父女一边捡菌子,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辛隆是个爱凑热闹爱听八卦的,跟辛月没什么聊的时候,他就会说说最近听来的八卦。


“刘瑶是谁你还记得吧?我记得你小时候被她家养的鸡追过,你跟我说是她把鸡逮走的。”


辛月∶……大可不必说后面那两句。


“记得。”


“听说她要结婚了,对象是北京当地人,而且还是几套房的本地人,我当初就说她面相好,以后命肯定好。”


听到辛隆说起结婚的事,辛月纤长的睫毛缓缓扇动了一下。


犹豫了会儿,她转头问辛隆∶


“爸,我要是以后一直不打算结婚,你会怎么样?”


辛隆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声∶“你不结婚,我还能怎么样,我还能替你嫁?”


“你不介意吗?”


“我介意啥?结不结婚是你的事,你想结就结,不想结就算了,又不是离了男人不能活,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爸我思想没那么封建。”


辛月还蛮意外,想了想,又说∶“可你不想去城里生活,我要是一直一个人回来,村里这些人肯定又要说闲话了。”


辛隆满不在乎的哼了声∶“他们说咱俩的闲话还少了?你不用管这些,你自个儿不后悔就行。”


“不对。”


辛隆突然想起来,“我听电视上说过一句话,结不结婚,都会后悔,我觉得说得挺对,所以你自己看着办。”


“我不会后悔的。”


辛月没有片刻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她很肯定,自己绝不后悔。


全部的爱情都是一个人,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哪怕那个人并不在她身边。


“差不多了,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辛月又看到了那棵槐树。


她相信世上有鬼,却是无神论者,可现在她希望这棵槐树是真的有灵性,因为她有一个想要实现的愿望。


回到家,她从家里翻出一段红绸,拿出油性笔在上面写∶


陈江野要开心。


写完,她拿着红绸跑出门。


“才回来你又去哪儿?”辛隆从屋里追出来冲她喊。


“别管我了,等会儿就回来。”


辛月一路跑到槐树下,仰头看着满树飘动的红绸。


树上的红绸有些是扔上去的,有些是系上去的。如果碰到大风天,那些扔上去的容易被吹下来。


辛月决定爬上树去系。


昨天刚下过雨,树皮是润的,树干上还有湿滑的青苔,辛月尝试了好几次才爬上去,中途还从三米高的地方摔了下来,然后她又接着爬。


花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辛月终于爬到了槐树的顶部。


她在树杈上把脚卡稳,从兜里拿出红绸,小心翼翼的系到一根枝条上。


刚刚系好,一阵风吹过来,她看到自己的红绸在风里被扬起,这是不是代表——


槐树看到了她的愿望。


她眼底溢出笑意。


片刻,风停了。


辛月从树上下去。


只是,刚转头,她的余光似乎瞟到了自己的名字。


谁的愿望上会出现她的名字?


她以为是看错了,但还是朝那条红绸看去,清楚的看到了上面写的字∶


【辛月要梦想成真,我也要得偿所愿】


是熟悉的字迹。


倏地,耳朵嗡的一声,响起被无限拉长的耳鸣。


一直压着的情绪忽然间崩断。


她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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