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宁尘将黑纱女子小心抱回到床上，这才瘫坐在一旁的竹椅上，仰头长吁一声。
    直至这时，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
    他抹掉脸上已经干涸的血渍，看着昏迷不醒的黑纱女子，脸色仍有些古怪。
    “你刚才说的记忆...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女人虽然装的风轻云淡，但随着体内劫厄被你逐渐消弭，对于往日的记忆也变得愈发清晰。”
    仇明雪斜靠在木桌旁，轻笑道：“简单来说，就是她会慢慢变回真正的三道化身，而不是现在浑浑噩噩的模样。”
    宁尘眉头一挑：“算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兴许对你来说还是一桩机缘。”
    “机缘？”宁尘听得一怔：“这两者之间有何联系？”
    “你刚才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深意？”
    仇明雪随手拨弄着鬓发，玩味笑道：“她想要与你更加深入的交流一下。”
    宁尘嘴角微抖：“你所谓的交流...”
    “自然是武道。”
    仇明雪将玉指移到唇瓣上，揶揄道：“小坏蛋，该不会是在想入非非，以为会有何风花雪月的体验？”
    宁尘：“......”
    心思被一语道破，他也只是无语了一阵，很快不动声色道：“她是乌前辈的武道化身，能与之交流论道，想来是会有不少收获。但现在劫厄未除，应该不好分心做这种事。”
    “错了。”
    但仇明雪却笑眯眯地晃了晃玉指：“你将此事想的太简单了些。”
    宁尘心思一动，好奇道：“有何见解？”
    “若仅仅只需除去其体内的劫厄之力，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当然是万事大吉。”仇明雪顺势一指床上的女子，悠然道：“但三道化身脱离真魂太久，本身就有极大的问题。若非如此，她们也不至于被劫厄之力所侵蚀。”
    宁尘若有所思：“这状况，与血界里的祖血比较相似？”
    “没错。”
    仇明雪环臂轻笑一声：“血界里的大祭司想到用血衡魔兵来承载兽性，再利用祖血之力提前重塑肉身，以身魂御魔兵，的确是个不错的好办法。但乌雅风这个女人可没那么幸运。”
    宁尘眼神微动：“你的意思是...”
    “仅凭乌雅风自己，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仇明雪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你想让她像柳茹意和祝艳星一样重获新生，不如仿照血界大祭司的法子，将她们逐个击破。先由你镇压驯服这三道化身，再将她们炼制成兵，交由乌雅风蕴养成本命圣器，假以时日便能慢慢修回往日的境界。”
    “等等，这一趟弯弯绕绕的，难道让乌前辈本人来不行吗？”
    “不行。”
    仇明雪摇了摇头：“乌雅风太过虚弱，一旦真魂现身，被吸收的不再是三道化身，而是她本人。三道化身将会取而代之成为新的乌雅风。”
    宁尘扶额叹了口气：“到头来，和茹意是一样的状况？”
    “是啊。”仇明雪轻笑道：“柳茹意有魔兵做引，这乌雅风的引子，自然也只剩下你了。”
    “证得圣位，怎得隐患反而不少。”
    宁尘有些哭笑不得道：“茹意还好说，祖血之力本就有隐患难除。但乌前辈以武证道，现在反而被自己的化身所觊觎，这可真是...”
    “你弄错了一件事。”
    仇明雪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了几分，缓缓道：“追根究底，是因为乌雅风死了，而且是几近死的魂飞魄散，圣道陨灭。若非有一丝机缘巧合，都没有机会以残魂苟活于世。
    以她如今的修为，已无法再聚合被撕裂的三道化身，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
    宁尘默然片刻，低沉道：“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
    仇明雪倏然莞尔道：“用不着一脸赴死的表情，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不过，将她们炼制成兵，这种事我又该怎么做？”
    宁尘投来严肃目光，认真道：“我没有锻造兵器的经验，更何况所用的材料，还是拥有意识理智的三道化身。”
    “放心，她会教你的。”
    仇明雪意味很长地看了眼床上的黑纱女子：“至少这位武道化身，就是抱着这个念头才与你接触交流。待她苏醒，你自然便能知晓一切。”
    宁尘无言半晌，蓦然道：“三道化身，还算是乌前辈本人吗？”
    “三分之一。”
    仇明雪嘴角微扬：“她们都是乌雅风遗失的一部分。力量、血脉...以及她的恶念，无论哪一面都是乌雅风。
    哪怕三道化身吞噬了你体内的残魂，重生于世，她依旧还是乌雅风。只是不再是你印象中的性情，各方面都会略有不同。”
    宁尘缓缓点头，心中困惑已解。
    而随着放松心神，他很快也感觉到了一丝疲惫涌遍全身，自血界鏖战至今，其身体与魂魄都已濒临极限。
    在确认周围并无任何危险隐患后，他这才没有继续强撑，昏昏沉沉地歪头睡了过去。
    “呵...”
    而在这时，仇明雪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
    她伸手抚上宁尘布满伤痕的面庞，淡淡一笑：“真亏你能强撑着忍到现在。就算顺利踏足破虚境界，这身体也受不起你那么折腾。”
    她缓缓俯身凑近上前，细细端详着眼前的硬朗面庞，眼神变得柔和不少。
    “刚才事态紧急，其他人都没空对你说这些话，索性就由我来吧。”
    “你...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
    仇明雪撩开宁尘额前被鲜血凝固的刘海，在其伤痕累累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你真的很棒，现在就好好睡一觉。”
    与此同时，她将玉指抚上胸膛，暗中开始帮忙疗伤。
    ...
    翌日晨间。
    黑纱女子倏然睁开双眼。
    她一脸平静地坐起身，低头一瞧，发现自己浑身衣物未除，身上还盖着一层绒毯。
    “是他...么？”
    黑纱女子暗自低喃一声，感受着体内有所好转的状态，侧眸瞥向床边，心下已然理清现状。
    她悄无声息地顺势下床，起身来到了宁尘面前，低垂着视线默默注视。
    “......”
    宁尘依旧歪着脑袋睡在椅子上，显然还睡的很沉，甚至连黑纱女子靠近在前都不曾察觉。
    “身上的伤恢复了一些，但还未完全痊愈。”
    黑纱女子略作探查，心下已是了然：“血衡之力缠绕在伤口上，阻挠了自愈。”
    她本想唤醒熟睡的宁尘，但红唇微张片刻，却终究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或许，现在不该将其吵醒。
    她一言不发地拢住裙袍半蹲下来，隔着头纱细细端详起宁尘的脸庞——
    “破虚境，虽然刚刚突破不久，但根基打的无比牢固，也算是厚积薄发。”
    “魂境也积累至巅峰，或许可以去试着探索神天层次，天元有望。”
    “唯有这武意...”
    黑纱女子眼神微动，不由得暗暗赞叹：“这条武道路无人能够指点，却能一步步走到现在，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身为三道化身之一，自然明白武道修行之苦，更清楚宁尘所走的这条路，会遇上多少艰难险阻。
    短短几年时间，便能创出如此境界，哪怕是她都难以吝啬溢美之词。
    感慨之际，黑纱女子看着宁尘的目光也微微有了变化。
    面庞棱角分明，眉宇神情更显坚毅。那一道道还未愈合的伤痕，可见其不久前经历何等惨烈的鏖战。如此重伤，这世间绝大多数破虚修士都要痛不欲生，但此人却能忍耐至今，连一声痛呼都不曾有过。
    “与‘印象’中一样，甚至变得更为优秀了...”
    黑纱女子眼神下移，伸手轻轻抚上了宁尘的结实胸膛。
    只略作触碰，她便能感受到这具肉体之中隐藏的强壮与坚韧，又是历经多少艰苦打熬，才能有此成果。
    而昨日双修之际，她还能感觉到宁尘传来的滚烫气息无比小心，生怕伤到了自己，可见此子性情温柔体贴。
    “...你醒了？”
    而在此时，黑纱女子蓦然开口出声，视线也随之抬起。
    宁尘这才睁开双眼，悻悻一笑：“不知前辈在做些什么，所以不太好意思直接醒过来。”
    “只是看看你的伤势恢复如何。”
    黑纱女子说话的语气依旧平淡，缓缓站起身，道：“可要到床上躺着歇两天。”
    宁尘哂笑着一同站起：“现在哪能耽搁...”
    “无妨。”黑纱女子平静道：“你就算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也不会耽搁什么重要之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尘的表情很快变得郑重几分：“我想多了解一些前辈的事。”
    “......”
    黑纱女子怔然片刻，低吟道：“你已经清楚了破局之法？”
    “大概明白。”宁尘坦然直言道：“但我还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炼道成兵。”
    黑纱女子倏然抬手，用玉指抵住了他的心口，缓缓道：“你要做的，就是与我们三道化身心意相通，感悟其道。待你悟得其中精髓，我便会传你锻兵之法，将我等三道化身的圣躯炼化成兵器。”
    宁尘皱眉道：“感悟你们的道...又要到什么程度？”
    这三道化身的修为境界可通圣境，‘道’怕是深邃到匪夷所思的程度，自己这段时间当真能成？
    “这与修为无关。”黑纱女子明白他的疑惑，淡然解释道：“要看你我心意如何。”
    “这...”
    宁尘略作沉吟，不禁无奈笑道：“听起来还挺模糊不清的。”
    “心境相合之事，本就玄之又玄，难以言说。”
    黑纱女子收回右手，转身往屋外走去。
    宁尘见状快步跟上，试探问道：“那我接下来该如何去感悟你的道？”
    “先将我体内的真源与旧古彻底除尽。”黑纱女子站在竹屋门前，淡淡道：“这段时日，你就在此地安心居住，正好养一养伤。”
    “待伤势恢复之后...”
    “最简单的一种方法。”
    黑纱女子蓦然回首望来：“你我相知相爱，自然能心意相通。”
    宁尘听得怔了一下。
    但他没有胡思乱想，很快冷静说道：“乌前辈与我颇有些情谊，你们作为三道化身，难道与她有所不同？”
    “我便是乌雅风的‘武’”
    黑纱女子平静无波道：“但‘武’亦有心。”
    宁尘沉默良久。
    半晌后，他脸上渐渐重新露出笑容，仿佛豁然开朗般长吁一口气。
    “说白了，就是在乌前辈那副风轻云淡的外表之下，还藏有诸多不曾与人分享的过往。若要真正夺得她的芳心，连其‘武’‘血’‘恶’都要一并俘获，方能真正算得上心意相通，让其发自内心地付出情感...这样说的可对？”
    “是。”
    黑纱女子微微颔首：“不过，现在的她对你也有真心，只是我们三道化身还未归顺，称不上圆满。”
    宁尘失笑道：“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与你们谈一场恋爱？”
    “......”
    黑纱女子没有出声，但也没有开口反驳。
    宁尘重新来到了她的身边，轻笑道：“此话或许有些轻浮，但我还是想先问一问...乌前辈既然对我有些真心实情，但你们三道化身对我又会是什么感觉？”
    黑纱女子淡淡瞥来一眼：“没感觉。”
    宁尘：“......”
    他维持着略显僵硬的表情，干笑一声：“等等，之前不是说有乌前辈的记忆，所以早就知晓我的存在...”
    “只是记忆而已。”
    黑纱女子淡然说道：“对我而言，你只是真魂所青睐的男子。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意义。”
    宁尘尬笑道：“这么说，岂不是你们三道化身各有情感，如果喜欢上不同的人...”
    “所以我说了，这世上唯有你能办到这件事。”
    黑纱女子蓦然转身靠近过来，玉手也抚上了他的衣襟，轻吟出声：“我会给你这个追求的机会，而除你以外，不会再有任何存在有这个资格。”
    宁尘怔然一瞬，很快感慨笑道：“明白了，我会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努一把力。”
    言至此，他连忙按住黑纱女子的双手，露出尴尬笑容，道：“前辈，话说的好好的，现在也没必要直接脱我衣服吧...”
    “有何不好？”
    黑纱女子歪了歪螓首：“你身上的袍子满是血迹，难道不先换一身吗？”
    宁尘：“......”
    他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想歪了，低头一看，离开血界前临时披上的袍子果真被鲜血完全染满，瞧着的确触目惊心。
    黑纱女子不由分说的将衣物扯开，随灵光流转，一件崭新的袍子随之落在了肩头。
    宁尘连忙将衣物穿好，这才感觉浑身清爽不少。
    “多谢前辈，呃...”
    话音未落，就见黑纱女子已经自顾自走下了竹屋门前的阶梯。
    宁尘再跟上脚步，试探着问道：“前辈，这个小天地里面只有你独自一人？”
    “嗯。”
    黑纱女子走进一旁泥瓦堆砌而成的柴房之中，颇为利落地开始煮水。
    宁尘在旁看得有些惊奇：“前辈，你平时都是这样生活的？”
    “返璞归真，未尝不可。”
    黑纱女子从柜中取出些许茶叶，竟开始泡起了茶水。
    宁尘看着她十分熟练的动作，便知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出来的，显然已在此地生活了许久。
    “前辈就没想着动用一点你的...”
    “有旧古与真源侵蚀，我尽量不会妄动修为。”
    黑纱女子似瞥来一眼：“刚才帮你用灵气编织的衣裳除外。”
    宁尘扯了扯嘴角，悻悻道：“应该不会让前辈出事吧？”
    “还好。”
    不久后，黑纱女子便要端茶离开柴房。
    宁尘连忙上前接过：“我都在旁傻看了半天，还是让我来吧。”
    “...好。”
    黑纱女子轻声道：“端到院子里就行，有一张竹木小桌。”
    她看着宁尘小跑出去的背影，蓦然出声：“你现在就想着讨我欢心吗？”
    “咳！”
    宁尘差点没端稳手里的茶壶茶杯，回头讪笑一声：“一点举手之劳而已，算不上什么讨欢心的手段。”
    黑纱女子微微颔首：“那你就在这里坐着歇一歇，我到外面转转。”
    “等等。”
    宁尘倒茶的动作一顿，诧异道：“前辈你要去哪？”
    “竹林。”黑纱女子说话间就已经到了院外。
    宁尘连忙放下茶杯，闪身跟了上去。
    黑纱女子目光一瞥：“我会回来的。”
    “我知道。”宁尘无奈笑道：“但说好了要相知相爱，我总得先了解一下你平日里的生活如何。难不成还丢下你一人，自顾自坐在院子里喝茶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