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沈瑜猛地站起身,  硬巴巴地撂下一句：“去找医生。”

  谢新昭叹了口气，也跟着起身离开。

  距离舞蹈教室最近的诊所在隔壁那条街。

  沈瑜走在前面，一路都很安静,  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

  谢新昭默默跟在后面,  也没有说话。

  到了诊所，医生为谢新昭的伤口消毒并包扎。

  “小伙子,  你这被什么划的？”

  谢新昭声音平静：“玻璃。”

  沈瑜的眉头微微蹙起。

  “哦。”医生点头，“如果是被钉子划的就要打破伤风了。”

  他上下扫了扫谢新昭的衣服,  又看了看沈瑜。

  叹了口气，没有多话。

  包扎好左手，谢新昭起身：“有洗手间吗？”

  “有。”医生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直走。”

  谢新昭道了谢，同沈瑜一起出了诊室。

  “等我下。”

  沈瑜点头。

  不过三分钟，谢新昭就回来了。

  他额前的头发湿哒哒的，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衬衫的领子也湿了一片。

  沈瑜默默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

  谢新昭不接,  微微俯身变成几乎是平视的高度,  眼巴巴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干净、期待、诚挚，像只摇着尾巴等待主人宠幸的小狗。

  沈瑜：“……”

  “小狗”说话了：“我手受伤了,  不太方便。”

  沈瑜点点头，被说服了。

  她抬手，用纸巾按压在谢新昭的额头。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小水滴。

  按到眼睛的时候，沈瑜能感觉到纸巾下方的眼皮在微微颤。

  “好了。”说话间，沈瑜看了眼他的耳朵。

  又红了。

  谢新昭站直身体：“谢谢。”

  两人出来，谢新昭问沈瑜：“还要去舞蹈教室吗？”

  沈瑜摇摇头：“不用。”

  她看着谢新昭的衣服,  欲言又止。

  半晌，她开口：“你是不是要买件衣服？”

  谢新昭低头，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一团糟的衣着。

  衣服灰不拉几，裤子上还沾了些血迹，活像刚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回来。

  “那你陪我去买。”

  沈瑜点头：“你上午做什么去了？”

  谢新昭：“……”

  他看向沈瑜，她一脸的认真，眉心微蹙，唇线也抿着。

  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关心自己。

  “打架。”谢新昭如实说道。

  沈瑜吸了口气。

  谢新昭在她的眼里一直是个乖乖仔，和打架这种事完全联系不起来。

  她皱眉：“为什么打架？和谁？”

  谢新昭瞄她一眼，神色变得有点难以形容。

  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小骄傲。

  “路航。”

  “我打赢了。”

  沈瑜：“……”

  原来喝多的了胡言乱语都记得啊。

  可她还是不解：“你为什么要和他打架？”

  “那个舞鞋是他送的。”谢新昭不高兴地说，“我只是警告他不要给你找麻烦。”

  沈瑜垂下眼没说话。

  谢新昭同她走了一会儿，察觉到了异常。

  “你不高兴了吗？”

  因为自己打了路航就不开心吗？

  沈瑜沉默几秒，轻轻开口：“我不想你为了我打架受伤。”

  如果沈松源那件事是乌龙，那谢新昭呢？

  谢新昭也想到了沈松源打架的事，急忙撇清。

  “我不会让叔叔知道的。”

  见沈瑜还是不语，他快速走到沈瑜面前拦住她。

  “我现在就去买新衣服和新裤子，回去和叔叔阿姨说在a市把手弄伤的。好不好？”

  沈瑜定定看着他。

  他的面色着急，好像真的很怕自己生气。

  “我不是怕这个。这是我的事情，我不想你被扯进来。”

  谢新昭脸色暗淡下来。

  扯进来又怎么了？他乐意。

  可他现在还不能这么说。

  半晌，他吐了口气，声音有点低：“知道了。”

  另一边，同样挂了彩的路航接到了表妹的电话，要他中午一起吃饭。

  “不去。”

  路航一口回绝，不给方乐灿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方乐灿看着断了的通话的手机发愣，和家人说了声就直奔路航家。

  任由门铃响了很久，路航才走过来，嘴里叼着烟，白烟袅袅。

  从猫眼看到外面是方乐灿，他一把开了门，转身往里走。

  方乐灿连忙进来，几步跑到他面前。

  看清路航的脸，她猛地一怔。

  “你又打架了？”

  路航的眼角和嘴角都青青紫紫的，手臂上有被蹭破的痕迹，身上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伤。

  路航瞥她一眼，吐了口烟圈，没有说话。

  方乐灿挥挥手赶走烟雾，忍不住责怪：“你的脾气真的要改一改，老是打架怎么行啊？这样能追到沈瑜吗？”

  听到沈瑜的名字，路航吞云吐雾的作一顿。

  他要怎么说？这架就是因为沈瑜打的。

  最丢人的，他还输了。

  “沈瑜家教很严？”路航眯了眯眼问。

  方乐灿一愣：“啊？我不知道啊。她很高冷的，平时也不怎么和我们聊天。”

  她小声道：“我能帮你找来鞋子尺码就不错了好吗？”

  路航轻嗤着摇头。

  “笑屁啊。”方乐灿瞪他，“你要是真追到了沈瑜可不能随便玩玩啊。”

  路航没有说话，眯着眼又吸了口烟。

  一开始是觉得沈瑜和其他女生不一样，想在一起试试。后来沈瑜一直不理他，他倒是越来越上心了。甚至跑去和20班的人一起出游，还巴巴找方乐灿参谋送礼物……

  路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我也知道沈瑜很难追……”方乐灿声音一顿，“哎对了，听说以前还有个男的为她自杀来着。”

  路航微怔：“嗯？”

  方乐灿瞪大了眼睛，也忽然想起来，“你不知道？那人不是和你一届吗？应该是你们高二那时候……”

  路航皱眉，恍惚记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自己高二好像交了个外校的女朋友，没太关注，当个八卦听了。当时就觉得为了个高一的小妹妹要死要活的，至于吗？

  原来，这事的主人公是沈瑜？

  方乐灿走后，路航给自己的兄弟打了个电话。

  “哦，那事啊。”

  电话那头一听就知道了。

  “就是徐玖嘛！他有段时间还和我们玩过。后来他父母让他退学，听说回老家了。”

  “女生是谁？那我哪记得？好像是学跳舞的。你说这姑娘狠心？听说徐玖他妈都快给她跪下了求她去学校见儿子一面劝劝，那姑娘死活不肯去。老师家长谁来都不管用。”

  “后来呢？”路航的嗓子有点哑。

  “不清楚。徐玖他妈找过学校和女生家长几次，不知道最后怎么协调的。哎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事了？”

  “没，挂了。”路航挂断了电话，手指夹着烟半晌没有作。

  烟灰太长，带着火星掉落，路航的腿被烫得一抖。

  他“嘶”了声，掐灭了烟。

  沈瑜和谢新昭先去了附近的商场。

  “小瑜，帮我挑。”

  谢新昭说完，就近在椅子上坐下，一副“我伤我有理”的样子望着沈瑜。

  沈瑜：“……嗯。”

  有了刚刚的擦脸事件，她好像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

  打从两人一进来，店员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两人。

  两人的颜值是在太高了。身材高挑，五官亮眼，而且衣着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即使男生身上衣服脏了，也自有一股家教很好出来的贵公子气质。

  听到男生的话，店员笑着接话。

  “来，帮男朋友看看。我们店里很多都很适合哦。”

  话一出口，沙发上的谢新昭就笑了。

  沈瑜：“……他不是我男朋友。”

  店员自觉说错话，赔着笑“哦”了声。

  沈瑜按照谢新昭平时的穿衣风格给他挑了衬衫和裤子。

  “这套可以吗？”

  她一手拎着衬衫一手提着裤子，上下比了比。

  谢新昭笑了笑：“很好啊。”

  他叫店员找来自己的尺码，直接买下穿上走了。

  换下的脏衣裤被无情地扔进了垃圾桶。

  两人到家时，恰好赶上午饭的时间。

  见两人一起出现，陈秧有些惊讶。

  谢新昭递上新买的礼盒，解释他和沈瑜正巧在小区门口遇到。

  陈秧笑着接过礼盒，说他太客气了。

  目光触及到谢新昭的手，她一惊：“你手怎么了？”

  谢新昭：“没什么，不小心在家里划伤了。”

  听到静的沈松源从房间冒出头，兴奋大喊：“昭哥你回来啦！我和我姐都想死你啦！”

  谢新昭表情愉悦，看向旁边的沈瑜：“是吗？”

  沈瑜：“……”

  沈松源这才发现沈瑜也在楼下。

  他挠挠自己重新烫过的卷毛，笑嘻嘻地换了个话题：“反正你也放假，多在这玩会儿呗。”

  谢新昭点点头。

  正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面色沉了沉。

  “我接个电话。”

  和其他几人说了声，谢新昭走去了阳台。

  沈瑜洗好手回来，谢新昭还在讲电话。

  他背对着站在花园，伤了的那只手插在裤兜，背影颀长而挺拔。

  他这次通话时间有点长，好一会儿才过来。

  吃饭时，谢新昭的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

  沈松源热情地邀请两人下午一起打游戏。

  陈秧皱眉：“你功课复习好了？”

  沈松源顿时蔫了。

  前几天他做了份期末试卷，成绩只有光荣的45分。这会儿正是理亏，被妈妈说也不敢反驳。

  吃好饭，三人各自回了房间。

  沈瑜昨晚睡得晚，中午补了个午觉。

  昏昏沉沉中，她是被一阵雷雨声吵醒的。

  睁开眼，房间里暗沉沉的，窗外乌云压境，雨声淅淅沥沥。

  沈瑜索性起床，打算去卫生间洗把脸。

  路过谢新昭的房间时，隐约听见了他打电话的声音。言谈间似乎有些争执。

  隔了层门板，声音听不真切。

  沈瑜皱了皱眉，正要离开时，门忽然开了。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个正着。

  谢新昭脸上是来不及卸去的烦躁和疲惫。

  撞见沈瑜，他愣了一下，歪头示意：“进来？”

  沈瑜点点头，走进谢新昭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

  谢新昭拉了把椅子给沈瑜，自己坐在了椅子对面的床上。

  沈瑜想起他连续接的电话，猜测道：“你是不是和家里吵架了？”

  她很少过问谢新昭家里的事，但总觉得和他回西澜有关。

  谢新昭的嘴角抽了抽。

  “不是这个。”

  他的声音很低：“我妈要和我爸离婚。”

  沈瑜错愕。

  小时候的事，她大部分都忘记了。只隐约记得自己那会儿有点怕谢新昭的妈妈。

  “刚刚……你在和阿姨讲电话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谢新昭点头，自嘲一笑。

  “我妈说如果不是我，她早就和我爸离了。”

  “这不是你的错。”沈瑜轻声安慰，“想走的人留不住的。”

  谢新昭的背佝偻着，低声道：“可我从来没有要求她这么做。”

  他从出生起就没有享受过什么父爱和母爱。

  现在忽然告诉他，他们是因为自己才一直不离婚。

  多讽刺。

  沈瑜抿唇。

  她不太会安慰人，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响。

  窗外闪过一道闪电。

  一瞬即逝的强光打在谢新昭的脸上，衬得他的脸色落寞又寂寥。

  “其实他们就不该生下我。”他了唇，低低吐出几个字。

  混在雨声中，沈瑜听见了。

  他说：“拖油瓶。”

  沈瑜心口一颤：“别这么说自己。”

  谢新昭抬眸，看见沈瑜正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垂下眼睫，了唇：“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沈瑜一惊。

  她不喜欢别人可怜同情自己，此时听谢新昭这么说，想当然的以为自己的表情也惹得他烦了。

  她下意识想否认，可又不习惯说谎。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胸口闷闷的，为难得脸都发涨。

  “我去拿水。”

  她索性起身，想先离开这个环境再组织自己的语言。

  “小瑜。”

  谢新昭也起身，拦在她面前。

  沈瑜的腿抵着椅子边，怔怔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

  他的轮廓清晰，眼睛乌黑，表情有点受伤。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不是。”沈瑜连忙否认，“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对不起。”

  暗色下，谢新昭似乎笑了下。

  “我告诉你怎么安慰。”

  他咽了咽口水：“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他从昨天就好想抱沈瑜了。

  眼下，这欲求越发压抑不住。

  沈瑜有点意外，表情顿了顿。

  谢新昭的失望溢于言表：“不行吗？”

  沈瑜想了想，点点头：“可——”

  以还没说完，对面的男生已经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她。

  沈瑜还不习惯和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肢体有些僵硬，手臂直直垂在两侧。

  他的怀抱很紧，也很炙热。

  沈瑜的皮肤发麻，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有点分不清，让自己感觉到潮湿温热的——

  到底是夏日午后的雨水还是少年落在自己脖颈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