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

  谢新昭再回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除了蟹黄面和鳝丝面，他另外买了一份小笼包和一碗红豆小圆子。

  汤、面、浇头都是分开放的，加上小料，大大小小好多个盒子。

  沈瑜在他回来之前一直在练舞，到这个点正好饿了。

  她洗了手过来，帮着一起布置餐桌。

  沈瑜自己只要了一份鳝丝面，便将其他多买的两样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谢新昭要吃的。

  她伸手将纸袋里的红豆圆子拿出来，递给谢新昭。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只手也抵住了盒子的壁沿。

  压住盒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清晰。

  沈瑜下意识松开手，抬头。

  谢新昭继续把那碗红豆圆子推至沈瑜面前。

  非常随意的语气：“给你的。”

  沈瑜停顿两秒，道了声谢。

  “你要吗？分你一半？”

  谢新昭拒绝：“不喜欢甜的。”

  沈瑜应好坐下，又被推了一盒小笼包过来。

  谢新昭：“一起吃。”

  他摆好陈醋小碟，非常自然地问：“辣椒要吗？”

  “不要。”

  “好。”

  开始吃饭后，两人便默契地不再说话了。

  陈记的红豆煮得很软，入口即化。小笼包鲜香味美，皮薄多汁。

  这一顿饭，沈瑜不仅吃掉了自己的面，还多吃了一碗红豆圆子和一只小笼包。

  吃过饭，沈瑜绕着花园走了几圈消食。

  这几天天气好，花花草草们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刘元元的电话就在此时打了过来。

  “问了吗问了吗？”

  沈瑜：“……还没。”

  刘元元有点失望，提醒了几句要她别忘后便挂断了电话。

  才结束通话没两分钟，刘元元又发来了几条语音消息。

  【记得一定要问啊！】

  【你想想，和自己熟悉的男生一起拍总比和陌生人好吧？况且谢新昭还是个大帅比】

  【你们俩站一起多配啊】

  沈瑜努力忽略刘元元不着二三的话，回复她。

  【我会问的，但决定还是在他自己。】

  沈瑜收好手机，站在原地。

  后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什么决定？”

  沈瑜转头。

  谢新昭站在入户处，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我好像听到自己名字了。”

  沈瑜：……

  四目相对了片刻，沈瑜无奈点头。

  “就是拍视频的事。”

  她解释：“我同学想让我再问问你的意见。”

  谢新昭眼神沉静下来，锁定住沈瑜：“你想我拍吗？”

  沈瑜：“……”

  谢新昭这一刻的语气就像是，只要她开口他就会同意似的。

  可沈瑜并不想让自己影响他。

  “你自己决定吧。”她轻声道。

  下午，两人在谢新昭的房间一起学习。

  谢新昭的成绩很好，数学尤其优秀。

  文科班的数学对他来说很容易。

  相比于干讲知识点，这个时间段的沈瑜更适应错题订正。

  她习惯题海战术，在做题中到自己的知识弱点。

  谢新昭翻看她最近的考试试卷。

  沈瑜的成绩出乎意料得好。

  她基础分把握得很好，几乎从不犯粗心的错误。丢分基本都在难点上。

  “你的数学还不错。”谢新昭客观评价。

  其实她根本用不着辅导。作为一个艺考生，这个成绩已经很好了。

  他翻开沈瑜的习题集，按照知识点勾了些题目。

  “先做做看。”

  沈瑜应好，打开草稿计算。

  春日晴朗，最近的气温也是节节攀升。

  沈瑜只穿了件宽松的米色衬衫。

  她挽起袖子，将头发用发夹别在耳后。

  做题做了一大半，沈瑜揉了揉手腕。

  忽然感觉到旁边一道难以忽略的目光。

  她动作一顿，侧头。

  谢新昭的目光正怔怔落在她的左胳膊。

  沈瑜好奇：“你在看什么？”

  谢新昭的喉头滚动了下，声音有些低。

  “你的手臂……我想看看。”

  他顿了顿：“可以吗？”

  沈瑜安静两秒，放下笔。

  默默把左臂的衬衫卷上去。

  上臂的位置，露出一道两厘米左右的疤。

  凹进去的，肉粉色。

  其实不太醒目，只是沈瑜的皮肤太白，细腻光滑如牛奶，这样一道疤就好像精美瓷器上的一点瑕疵，让人心生惋惜。

  谢新昭的睫毛颤了颤，目光闪烁。

  “疼吗？”

  他问。

  沈瑜愣了下，摇摇头。

  她觉得谢新昭有些过于关注这道疤了。

  “过去很久了，不用在意。”

  谢新昭沉默。

  沈瑜右手一抹，松松垮垮的袖子落下，遮住了那道已经很浅的疤。

  她看向谢新昭，声音轻巧：“不用因为小时候的事特别照顾我。你父母给了很多报酬。”

  谢新昭看着她缄默不语，乌黑的瞳仁好像两颗宝石，泛着透亮光泽。

  沈瑜合上书本，起身欲走。

  “好了今天就到这吧，我走了。有不会的再说。”

  沈瑜走到门口时，一直没出声的人忽然开口。

  声音很低低的，语气有些倔强。

  “那是他们的事，和我无关。”

  关门声响起，也不知道沈瑜听到没有。

  沈瑜一直待在自己房间，直到晚饭前沈松源回来。

  晚上，一家人一起吃了饭。

  沈松源很高兴，他今天比赛赢了，得意不已。

  “签名球真的有用！”

  沈松源穿着花花绿绿的衬衫，眉飞色舞地和家人描述今天的比赛。

  据他说是队友女朋友算了塔罗牌，要沈松源他们用签名球打。

  队里的人都将信将疑的，可碍于对方实力太强，还是不禁想迷信一把。

  于是沈松源这才火急火燎地要沈瑜送球过去。

  “昭哥下次你也试试！我可以借你！”

  相比于沈松原的活跃，桌上的另外两个学生要安静许多。

  谢新昭只是淡淡回应了下，并不热情。

  沈朗将目光放在了沈瑜身上，又开口提起要向谢新昭学习的事。

  沈瑜照例应了下来。

  “你别光说不做，光是答应有什么用，一会儿又跑回学校去了。”沈朗皱眉，语气也多了些严厉。

  沈瑜张了张口，还没出声，谢新昭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了。

  “叔叔，沈瑜今天下午和我一起复习了。”

  沈瑜握紧手里的筷子，看向谢新昭。

  谢新昭淡淡扫她一眼，继续道：“我看了，沈瑜的成绩很好，知识掌握得也很扎实。您不用担心。”

  沈朗愣了几秒，瞥了沈瑜一眼。

  对谢新昭笑笑：“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桌上忽然有些沉默。

  唯有沈松源浑若未觉地开玩笑：“嗨呀爸，我姐可是能靠脸吃饭的人！我姐往台上这么一站，活脱脱的女明星好嘛！”

  他的声调夸张，配上混不吝的表情，轻轻松松地就把话题带了过去。

  气氛也重新轻松起来。

  沈瑜抬眸。

  沈松源趁着吃饭的间隙，笑嘻嘻地冲她眨了眨眼。

  周一中午，吃过午饭的刘元元拉着沈瑜在学校散步，说是要采景。

  中午的学校过了放学时的热闹，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路上的同学不多，篮球场和操场有三三两两的男生聚在一起运动。

  两人沿着篮球场边散步。

  刘元元听说了沈瑜周末的情况，长长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肯定问不出什么来。”

  沈瑜和谢新昭都是高岭之花的类型，她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特别是沈瑜，从来不和男生多说一句话。生活里除了学习就是跳舞。

  刘元元有点沮丧，觉得自己大概率是要被拒绝了。

  沈瑜抿抿唇，正要开口时，眼角瞄到一个篮球正飞速向这边飞来。

  她连忙把刘元元往后一拉。

  “小心。”

  下一秒，篮球几乎擦身从两人眼前掠过，掉落在地。

  刘元元差点被擦到头发，吓得惊魂未定。

  篮球在地上弹了几下，碰到路边台阶，转了个向又弹了回来，滚了一会儿，停在路边。

  沈瑜手拉着刘元元，目光落在距离两人不远的篮球上。

  篮球场内的男生向两人大喊：“美女，帮忙把球扔过来。”

  刘元元很生气。

  她本来就因为视频的事在烦心，忽然被人差点砸到脑子，更是后怕。

  她挣开沈瑜，几步走过去将球抓起。

  冲着篮球场大喊：“过来道歉！”

  篮球场内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一个高个子男生向这边走过来。

  沈瑜还在看刘元元手上的球。

  这球上有一行字母，看起来也像是签名。

  “靠，路航。”

  在辨认字母的沈瑜忽然听到刘元元的声音。

  再抬头时，刘元元的脸色变了变，眼神复杂。

  刘元元扫了沈瑜一眼，下意识想带着她走开。

  脚步还没来得及动，眼前多了道压迫感的身影。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对-不-起。”

  拉长的道歉声听不出多少诚意，只有懒洋洋的应付和调笑。

  刘元元在认出路航的那一刻就后悔要他道歉了。

  此刻急忙把篮球递给他就要拉着沈瑜走。

  沈瑜没有说话，任由刘元元拉着自己离开。

  “等等。”

  一道手臂忽然拦住了两人。

  路航另一只手抱着篮球，垂眸扫过两个女生的脸。

  短发女生的脸色慌张，全然没有了刚才叫嚣的气势。

  而另一个长发女生长相清纯，气质淡雅，神色看上去平静很多。

  路航弯唇：“你们哪个班的，叫什么？”

  沈瑜和刘元元互看一眼。

  “这个没必要说，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刘元元如遭洪水猛兽，拉起沈瑜就跑。

  另一边，高三（1）班的走廊。

  谢新昭遥遥盯着篮球场的方向，面无表情。

  那边3班的女生偷偷瞄了他好几眼，他依然一动不动宛若雕像。

  旁边的钱林杰叹气，也凑过去顺着谢新昭的目光看过去。

  “看什么呢？”

  那么远，就几个人影。

  “那个男的是谁？”谢新昭忽然开口。

  “谁啊？”

  “篮球场外，东南方向，红色衣服。”

  钱林杰眯眼，费劲地辨认了一会儿。

  篮球场外只有两女一男。男生个子很高，红衣黑裤。

  “好像是路航。校服都不穿，骚得可以啊。”

  说话间，两人眼睁睁看着路航伸手拦住了两个女生。

  钱林杰吹了声口哨：“那两个女生谁啊？”

  谢新昭的脸色难看，声音很低。

  “是沈瑜。”

  “哇哦。”

  钱林杰兴奋地叫了声，并没有注意到谢新昭的表情。

  “难道路航换口味打算追沈瑜了？”

  钱林杰的声音不大不小，旁边几个男生也看过来，痛心疾首。

  “路航和沈瑜？不能吧哥？”

  “别祸害我们清纯女神啊。”

  “扯淡，沈瑜不喜欢路航这样的。”有人立马反驳。

  谢新昭的眼皮一跳。

  旁边的钱林杰已经帮他问了出来：“那沈瑜喜欢什么样的？”

  谢新昭也不由自主地看过去，身体莫名其妙地一紧。

  刚才说话的那人笑嘻嘻的：“我觉得沈瑜不喜欢男人。”

  “……”

  几个认真听他说话的人同时无语。

  “傻逼。”

  钱林杰踹他一脚：“有毒啊你！”

  谢新昭提起的心忽地落了下来。

  他摇摇头，自嘲刚才竟然还认真听了。

  “哎我说的也有道理，你们想想……”

  篮球场外已经没了沈瑜的身影，谢新昭转头就走，将大片阳光和男生们的嬉笑怒骂落在身后。

  沈瑜一路跟着刘元元跑到了教学楼下，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刘元元气喘吁吁，捂着胸口后怕。

  “早知道就不发火了，吓我一跳。”

  沈瑜帮她顺气：“那人是谁？你怕他？”

  “他叫路航。我估计全年级也就你不知道他的大名了。”刘元元大喘着气解释。

  “他其实比我们高一届，因为打架住院留了一级才和我们一起的。”

  沈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刘元元看了看沈瑜，覆在她耳边小声说：“他长得不错，人又很狂，女朋友换得老勤了。”

  沈瑜愣怔几秒，忽然想起在刘元元本子上的候选名单里看过这个名字，旁边被打了个x。

  “你是不是考虑过找他拍视频？”

  刘元元叹气：“是啊，毕竟他帅嘛。但是后来我想，还是不要惹这种人比较好。”

  她向沈瑜挤挤眼睛：“而且我也怕找他后他会缠上你。他那么花心，配不上你。”

  在刘元元眼里，沈瑜身上是有些仙气的。高岭之花怎么也不能被一个浪荡子摘了。

  沈瑜一顿，笑了笑说好。

  两人边说边上了三楼，拐进走廊，同时看到了一个身影。

  谢新昭双手插兜，面朝走廊外的方向站立，很有耐心的样子。光影将他的侧脸一分为二，明暗对比下的轮廓更加明晰深刻。

  课间的走廊吵吵嚷嚷，他的身影格外突出，自有一股芝兰玉树的气质。

  周围若有似无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少，他恍然未觉。

  刘元元拉拉沈瑜的衣服，有些兴奋地猜测。

  “他不会是来找我们的吧？”

  话音落下，本是侧对着两人的谢新昭忽然转过头来。

  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下，径直向两人走过来。

  一瞬间，很多好奇的目光看过来。

  沈瑜和刘元元停下脚步，等他走到面前站定。

  “我答应你。”

  谢新昭看着刘元元说。

  刘元元愣了下，还没有反应过来，谢新昭已经越过两人走了。

  他从沈瑜的身边经过，衣角擦过沈瑜的手臂。

  刘元元回头看了看，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瑜。

  “他刚才说什么？”

  沈瑜如实陈述：“他说愿意拍视频。”

  刘元元吸了口气：“真的？”

  “真的。”

  “哈。哈。”刘元元笑了两声，揽着沈瑜往回走。

  “他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沈瑜点点头：“是吧？”

  “好酷好冷。”刘元元伸舌头吐槽。

  沈瑜垂下眼，紧了紧手心。

  回到教室，她悄悄打开手里的纸条。

  大气凌厉的字迹映入眼帘。

  “放学后体育馆楼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