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豆蔻花垂千万朵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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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上次心栖亭不欢而散已经过两个月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奉九按兵不动,宁诤也安分的很。
  期间从天津回来的包不屈曾见过奉九一次,这次见面没费什么劲儿,两人心平气和地谈了许久,因着包不屈是宁铮的密友,所以奉九一改以前对他的排斥,推心置腹地说了许多心里话。
  从奉九这出来,包不屈又去找了宁铮,因为宁铮人很难见,所以他是等了好几天,等宁铮从额济纳拉练归来才见到的,至于两位曾经的知心好友到底谈了什么,不得而知,支长胜只知道,两人大黑天的从茶馆里出来时,即使是暮色深沉,也看得出都挂了彩,很是不像样儿;更是连招呼都不打,就气哼哼地各自走了,不知为何。
  宁唐两家这段时间可没有闲着,订婚的各项流程已经走完,在各个节日代表各自的主人向对方家长辈送节礼已成为惯例,二人的婚事也开始提上日程,初步定在明年的六月份,到时,奉九也十七岁了,据说宁府已经精心筹备起一些费时费工的已经精心筹备起来,奉九不可避免地开始心焦。
  奉九看报纸,新闻里说他成立了宁系军队的航空处,正在筹划建立东北航空学校,已经赴法国购买了大量飞机,成立了五支飞行队,开始培养大批飞行员,并挑选其中的精英送到了法国和美国受训,家里的哥哥弟弟们一提起开飞机都满面兴奋,其中一个堂兄不顾长辈阻挠已经报名参加其中的飞豹队了。
  而作为飞行学校校长的宁诤,居然在分身乏术的情况下,还抽空完成了一百小时的飞行训练,驾驶技术之高得到了很多同僚的钦佩。
  奉九听了,不不置可否:平心而论,这样的宁诤的确很了不起——有热忱,有想法,并能付诸实施,是个当英雄的料。
  但她唐奉九,不喜欢英雄。
  不过,从各方各面的消息看,奉九顿悟了一件事,那就是老帅虽然跋扈,表面上对自己唯一的嫡子也很严厉,但实际上,对他基本上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别的不说,就说这飞行队,得花多少军费才装备起来?虽说老帅在当时全中国十七个有名有姓、割据一方的军阀里是最富有的,但一口气就买了一百余架英法美飞机,几百万银元就这么扔进去了,这么烧钱的举动还只是个开始。
  老帅是个苦出身,对这些个洋玩意儿搞不懂,而这些改变,任谁都看得出来,是从宁铮加入军队才开始的。
  这说明什么?他们订婚,主使不是老帅,而是宁铮本人。虽然他的动机可疑,但奉九还是很兴奋于找到了问题的源头,那么,有限的力量就应该集中到一处,重点打击主脑人物。
  从那以后,奉九和媚兰两个没什么恋爱经历的小姑娘没事就凑到一起,商量来商量去,忽然有一天媚兰一拍脑子,终于想出一个不那么容易说出口的理由来,奉九忐忑不安地问:“你觉得这样的理由,宁诤能不能接受?”
  媚兰想了想:“要是我,肯定不能娶这样的媳妇儿,居然把自己摸个门儿清。”媚兰信誓旦旦地说,但凡有点自尊心的男人,都受不住。奉九回想起宁诤虽然总是表现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骨子里其实是极其高傲的,这一点宁鸿司也说过了,所以他的自尊心,应该来得更强烈些。
  于是奉九忽然间对于要跟宁诤再碰面充满了期待。
  第二次机会终于来了。
  这阵子忙得让人怀疑他人间蒸发的宁铮忽然亲自给奉九打了电话,约她在大观园茶社见面,电话里声音温文尔雅,完全听不出是个会轻薄女子的地痞无赖。
  奉九肚里鄙夷了他老半天,但嘴头上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奉九早早就在茶社二楼叫“听松阁”的雅间儿等上了,这是北市场地区最大最好的清茶馆,与“花茶馆”不同,只卖茶和茶点,没有艺人演出,一般都是商人来谈生意,或是朋友清谈之地。
  奉九本是喜欢去花茶馆的,可以顺便听评书或听相声,评书她最爱听的就是邹福远,奉九往往坐在第一排,看着其貌不扬的邹先生坐在一张铺着红布的小方桌后,抵掌而谈,别无他备,“装文装武我自己”,好似一场大戏,奉九最喜欢的就是《三国演义》——她本来对三国的事没有太大兴趣,但自从听了这个人的评书,她可是怎么也要去听的,随便听一段她就能接上;自己也在学校表演评书,声音脆响,顿挫迟疾掌握得极好,上次戏剧节的《简爱》评书获了奖就证明了这一点。
  而熙醒生的相声也是久演不衰的。
  但这次是谈退婚事宜,自然是清静的地儿好些。
  上次匆匆上阵,效果很不理想;这些天她和媚兰攻防互换,经过无数次推演,有了很多心得,经过反复推敲修改,恨不得刀刀见血字字诛心,务必要将打算强抢民女的宁公子斩落马下。
  另外,由于想也想不到一个伪君子的无赖行径能恶劣到何等令人发指的地步,以至于上次在自己家还能被钻了空子,奉九现在回想起来脸都发着烧,恨恨地拿手帕抹了抹嘴巴,所以这次她还是把知道内情的狗头军师媚兰拉来壮胆,看宁诤还如何好意思再偷袭。
  奉九和媚兰还时不时再对一对词儿,只觉得万事俱备,她看了看腕上的一块瑞士小金表,还差十分钟。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穿着一身裁剪得十分合体的白色西装的宁诤走了进来,他拿下头上的巴拿马软草帽,露出一张微黑的面庞,看来传言不虚,的确没少坐在驾驶舱里在高空接受太阳光的洗礼,但还是漂亮得像一幅画。
  他抬眼看到除了奉九居然还有一个眼生的女孩子,前行的脚步不禁顿了一下。
  奉九发现了,跟宁诤相约,他掐的时间总是刚刚好,不会晚,也不会像自己这个急性子这般到得过分早。
  奉九瞥瞥旁边没出息的媚兰,下死手在她腰侧狠捏了一把,上次戏剧节就见过宁铮,甚至宁铮还给媚兰颁过奖,不过很显然,宁铮也没记住媚兰的长相。
  媚兰一看到美男子就满脸痴迷的神色一扫而光,忍住疼,终于和奉九保持了面部表情一致的冷淡。
  很好,这才像样,奉九暗暗点头,刚想张嘴,就发现宁铮身后又进来一人,英挺俊秀,跟宁诤差不多身高,不过好像天生不爱笑,一脸冷硬之色。
  奉九没想到他也带了旁人,为了下面的事能顺利进行,她只好先和宁诤打了招呼,接着急急地说:“宁先生,能不能请你把带的人请出去?”
  宁诤弯唇一笑,“那你这位朋友呢?”
  乌媚兰看到俊帅的宁诤和他身后的那个年轻男人,眼睛都不知道先看谁好了,前面的宁诤固然如芝兰玉树,后面的男人也不遑多让,如冬日白杨一般有种孤高之气,她不禁冲着两人微笑了一下,奉九现在已经进入备战状态,她可没想给添乱。
  “她不一样。”奉九一把挽住媚兰。
  宁诤笑了一下:“明白了,还是上次的事儿。松龄,”他吩咐跟在身边的年轻人,“把这位小姐带出去。”
  “是。”这标挺得如白杨的男子上前几步,对着媚兰做了一个手势“请”。
  媚兰转头看了看奉九,没动窝儿,对面的宁诤看着奉九那长长的乌黑眉毛往上一挑,刚要发作,他就笑着过去双手扶住奉九的肩,“来来,快坐下,我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正应该好好谈谈。”
  宁诤看着云淡风轻,手上的劲儿却已经让奉九身不由己向后倒着走,没几步就被按在了椅子上,宁诤也顺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这才有功夫拿眼睛去寻媚兰,却发现媚兰和那个年轻男子已经不见了人影,也不知被拽哪里去了,门也被关严了。
  奉九不禁气急败坏,这帮手还没上场就折了,真是出师未捷,虽说自己这个主帅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但好歹得把筹划多时的事情办了才好。
  “说吧,这次又有什么新鲜的?”宁诤闲适地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嫌弃地说:“有点冷了。”
  奉九不作声,走过去拿过茶杯,把其实刚刚好的茶水倒在旁边的茶海里,又拿过旁边汤婆子里温着的滚烫的茶水倒了一杯。
  宁诤端起茶杯端详着:“茶汤颜色已经不够清亮了,是不是应该重新……”
  奉九这时刚回到他对面的座位坐下,这下实在忍不住,想拍案而起又怕动静太大,只好压低嗓子低声吼道:“宁诤你别过分!认真点!”
  宁诤立刻把原本侧着的身子转过来,满脸真诚:“我特别认真,非常之认真,你要说什么,我都洗耳恭听。”
  ……………….
  隔着“听松阁”五六间茶室处,媚兰和吉松龄各据在一张细长的大茶几两端,吉松龄双臂抱胸,目光下垂,盯着面前的一套茶具出神,媚兰在大茶桌的对面杵着倆胳膊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叫乌媚兰,请问您贵姓?”媚兰甜软的声音让对面的吉松龄微感不适,略略抬头,看了媚兰一眼,没吭气儿。
  “我听宁先生叫你‘松龄’,不说?那我就当你姓‘蒲’了,我说蒲先生啊……”
  吉松龄没想到对面的小姑娘这么淘气,只得微微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鄙姓‘吉’。”
  “好吉利的名字,真好听,又有意境。”媚兰自来熟地夸赞着。吉松龄心里想少帅给的这叫什么活,实在不堪,居然还得跟这个圆眼睛圆脸蛋的小娃娃一起混时间。
  “那,你贵庚啊?是讲武堂毕业的么?可娶亲了?”
  吉松龄:“……”他有些恼怒,怎么这小姑娘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的私事这么感兴趣?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女子应有的矜持?
  他比宁诤大了四岁,是宁诤前一阵子进了奉天的东北讲武堂进修某些军事课程时的战术教官,两人一见如故,吉松龄自律极严,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人一向疏淡冷情,但在抬头触到媚兰的点漆明眸后,他的恼怒不知怎么的就烟消云散了。
  这边的“听松阁”里,奉九正直面宁诤,虽然宁诤端着一张脸,但奉九总觉得他漆黑的眼眸深处藏着一抹笑,算了先不管了,她深吸一口气:“宁先生,我要找的丈夫,应该是个身心俱洁的人,这是我的基本要求,请问,你是么?”
  宁诤一愣,微微坐直了身子,奉九觉得刚才他眸子里满满的笑已经缓缓地收回去了,这样的宁诤,才是真的“认真”了,她不禁精神一振。
  “这话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可否说得明确些?”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人,透着一种体贴。
  但,这算什么体贴?奉九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原来一个男人如果很体贴,那纯粹是因为他想体贴。
  “就是……”奉九虽然直爽,但跟一个男人讨论这种涉及某个人的私生活里又如此私密的事情,虽然已经经过了多次演练,但还是难免不适应和紧张。
  “什么?”宁诤注视着奉九忽然变得通红的两颊,她的双手也握在一起,慢慢地互相使力,捏得双手发白。
  “就是,你不是在室男了对吧?”
  宁诤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呵,唐家六小姐奉九,果然大胆。
  “那又如何?”宁诤声音中原本饱含的戏谑之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疏离之感,他拿起茶壶,想喝杯茶,又顿住,忽然朗声喊了一嗓子,“茶房!”
  一直等在外面的茶房应声推门而入。
  “拿壶酒来,老龙口。”
  ……茶房迟疑了一下,低头哈腰地去了。
  到了茶社要喝酒,这就是找事儿,不过,茶社肯定会备着些酒,以备有些商人生意谈得美了,要喝酒助兴;老龙口是奉天本地著名的老酒了,很多奉天人都喜欢。
  奉九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了一句:“现下不过晌午,你就喝这么烈的酒?”
  “接着说。”茶房很快拿来了一小白瓷瓶已经烫好了的酒,宁诤摆摆手让他退下,自斟自酌起来。
  奉九看着他的神色,明明是平和的,温润的,却禁不住心里一寒,嘴巴也闭上了。
  “这酒,是用龙潭井里的井水和我们奉天的老高粱酿的,甘洌浓郁,入口绵甜爽净,你要不要尝尝?”
  ……我尝个鬼。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这么羞人的话已经起了头,就不能白起。
  “刚才,我问你的话你肯定听到了。你看,你不是不好,只不过,我一直对自己未来丈夫有这样的期许,而你,在这最基本的一点上已经不合我的意——我有证据,知道你以前的私生活可算不上干净,甚至可以说是……糜烂,所以……”
  奉九为了避免尴尬,面朝门直着眼睛滔滔不绝地背着词儿,突然一个迅疾的躯体倏忽间就靠了过来,挤在奉九的玫瑰圈椅上,奉九傻了眼——宁诤怎么就到了眼前,她还没发挥完呢,这么多天的心血不能白费,不过当务之急是赶紧站起来……只不过宁诤只一伸手,就把她拽下来,奉九重重地跌回椅子上。
  “对,我早就不是在室男了……唐小姐对我的房事很感兴趣?是不是也很想知道我是多大失去了童子之身的?让我想想,应该是……”
  在听到他说“唐小姐”的时候,奉九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往外挪,谁知刚挪了没一寸就被他伸手一拦,圈进了怀里。
  她还没来得及往外挣,就听到他不堪的话语,赶紧怒喝了一声:“住口!谁要听你的腌臜事情?!放开我!”
  宁诤纹丝不动,含笑看着仅在咫尺的臊红的脸,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他不以为意地任由她尖利的指甲使劲儿抠着他的手臂,没一会儿隔着衣服已经感到了一种锐痛,他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很快活,他牢牢地抱着她,紧贴着她充满馨香的身子。
  直到一股更强烈的痛感传来,他一低头,好笑地发现奉九正歪着头一口咬在他圈着她肩膀的手腕上,咬得如此用力,左甩右拽的,以至于脑袋都一抖一抖的。
  “牙不疼么?”
  他语气温柔,手劲却是半点温柔也谈不上,猛力捏住她的双颊,硬生生把她的嘴巴从自己的手腕上拔起来。
  奉九无奈地张着嘴儿合不拢,雪白的糯米牙上,有丝丝血迹,也不知道是宁诤的血液,还是咬在这么坚硬的骨头上咯自己的牙齿出的血。
  奉九眼睛冒火,恨恨地瞪他。
  宁诤笑了:“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我是十六岁失了童子身的,是一个外号叫‘连长’的表嫂,人很美,很风骚……”
  奉九忽地瞪大了眼睛,里面满是惊恐——这样的秘辛,她是傻了才想听到么?
  她从宁鸿司那儿得到的消息,绯闻对象都是什么交际花电影明星之类的,哪有这种……
  她下意识地就用双手去捂耳朵。
  微笑着的宁诤,真的很可怕,奉九万分后悔今天的尝试,她和媚兰全盘错估了形势,她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马上离开此地。
  宁诤怎么可能让她如意?他强硬地把她的双手拽下来,让她好好听听自己从不对外人泄露的秘密。
  “你猜猜她一个女人,怎么会有个绰号叫‘连长’呢?……从此以后我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女人’这种东西,又软又暖,动不动装个傻再撒个娇,就喜欢漂亮衣裳、金子、宝石和——钱,很容易满足,很容易勾引,也很——下贱。”
  作为一个在学校很好地接受了男女平等思想的中国第一批女权主义者,要是在别的场合听到这样的话,奉九不跟他当场撕掳起来才怪;不过现在,她并不觉得这样的错误认识需要她与之辩论和纠正了——毕竟,谁能跟一个暴怒中的人讲道理呢?很显然,这样的回忆已经让她无意间捅了宁诤的马蜂窝。
  “……有些女人的确如此……”奉九敷衍地说,恨不得打个哈哈,“宁诤,我觉得我现在必须离开了,我们都需要冷静,下次有机会再好好谈。”
  “为什么要等下次?好不容易谈得这么深入了,手腕子都淌血了,”他垂眼看看渗着一圈儿血渍的手腕儿,“干嘛不一次谈个痛快?还想知道我的什么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诤用一种缠绵的眼神看着奉九,奉九心里暗暗叫苦。
  她深吸口气:“嗯,好好谈,谈个透……宁大哥,你看,我们这么挤着坐也不好受,还是,你回去坐好,我们再慢慢谈。”
  “不好。”宁诤好像没听到奉九谄媚地又把称呼从“宁先生”换回了“宁大哥”,温和地拒绝了奉九的提议,他一把将奉九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这个姿势才最舒服。”
  登徒子下流坯!
  奉九在心里吼得地动山摇,面上却是不显,她实在不敢再刺激他了。
  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只听到宁诤闷哼了一声,然后,她臀下一个什么物什,正逐渐变得坚硬肿大起来,奉九不禁一僵。
  宁诤低声说:“你老老实实坐着别动……我们好好说说话,喝喝酒。”
  奉九想着我怎么没老老实实了?不过在同泽女校,明智的校长怕女学生因为不懂而吃亏,特意请了医院的女医生给她们上过生理卫生课,所以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立刻觉得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危险了。
  “尝尝这酒,真的比很多洋酒好喝。”
  奉九:“……我不……”宁诤右手的酒盅已经举到她的嘴边,左手强硬地捏住她的两颊,她的嘴巴不得不微微张开,这满满一酒盅热辣辣的酒就势灌了进去。
  奉九只觉得喉咙和胃都一阵阵的又热又辣,紧接着咳嗽得跟机关枪似的。
  宁诤笑着看她,一只手紧紧箍着她,一只手在她后背轻轻地摩挲着。
  奉九从小只喝过果子酒,从来都是又甜又淡,哪里碰过这种烧刀子一样的烈酒,让人头晕目眩,心跳加快。
  宁诤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含到嘴里,却没咽下去。
  他看着奉九已经缓过气来,于是伸手掐住她的下巴,猝然低头,嘴巴紧紧地覆在她的唇上,一酒盅热辣的老龙口又灌了进去。
  奉九没想到宁诤一招用老还会再用,完全猝不及防,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么恶劣的事是这个号称少帅的军人做出来的,她瞪着不敢置信的大眼儿,赶紧“唔唔”地伸舌抵抗,却哪里能够,只是被一条强悍的舌勾缠住,辗转舔吮,吸得她以为自己的舌都不保,舌根也跟着疼得厉害,似是要被连根拔起,哪里还管得了别的,就这么几息的功夫喉头已然无力,只能“咕嘟嘟”几声,又被动地喝了下去。
  现下奉九只剩下眼珠子能转了,她软软地靠在宁诤怀里,眼睛里被接连的两盅烈酒呛起了朦胧的水汽,嘴唇鲜润欲滴,两颊飞起红云,原本故意端着的超乎年龄冷静理智的一张芙蓉面,现下已蜕变成无锡大阿福一般的稚痴可爱。
  宁诤又重重地吮了几口她的红唇,低声说:“真是胆大妄为……小丫头,就算你有九条命,也不够你这么霍霍的。”
  他把奉九平放在旁边挨墙设置的短榻上,推门出去低声跟跑堂的说了几句,就又回来坐在奉九身边,抱着胳膊,默默地注视着她:奉九眼神迷离,很显然醉得厉害。
  过了几分钟,茶房敲了敲门,并把门开得大大的,他把刚才脱下来的卡其色风衣兜头盖住奉九,横抱起她,向外走去。
  他刚刚也顺道吩咐了茶房,告诉在另一间茶室里对着喝茶喝了好一阵子的吉松龄把乌媚兰送回家。他抱着奉九在茶房的指引下,顺着走廊走到后门,支长胜已经把车开到了此处,开了车门正等着他。
  “三少,现在是先把唐小姐送回家么?”
  “不,回家。”宁诤随口说。支长胜迟疑了一下,立刻遵命开车离开。
  很快到了大帅府西角门,这里离宁诤的西跨院最近,从来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敢在这里伸头探脑,他抱着奉九径直进了自己的小红楼。
  奉九一觉醒来,只觉得头晕乎乎的,思维慢慢回笼,这才想起来,宁诤到底做了什么。
  她气得捶床,不禁一愣,拳下触感柔软有弹性,根本不像父亲为了子女们的脊椎着想而强令人人睡的硬板床,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在武陵园自己的闺房里,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奉九受惊之下马上弹了起来,不甚清晰的头脑也开始分析:自己既然跟宁诤在一起,就不可能是被绑架,那么现在的地方,只怕就是宁诤的家里头。
  她低头看了看蟹青色的埃及棉床单,两只同色的信封式枕套鹅毛枕,又抬头环顾:床头挂着一把全身漆黑除此之外毫无装饰的长长的军刀,多宝格上摆着各个国家军队的军机和军舰模型,当然最重要的是,衣帽架上挂着一套宁系石青色军装,而床下是一块完整的雪豹皮,白底黑斑的花纹,看起来很是吓人;几个靠墙的大衣柜,临窗的茶几上摆着一盆树桩盆景,几块灵璧石杂落其间,一棵黄山松悬根露爪,枝如屈铁,仿佛有数百年之感。整个卧室看起来极是清冷,完全是男性的风格。
  真是胆大妄为!虽然已经是民国,民间男女交往的风气早无拘谨大防,但即使是未婚夫妻相处,也不会在这么有私人领地意味的地方见面。
  她刚要起身下床,门一响,紧邻卧室的门打开,冲进来一股水汽,湿热的气息让人感觉到了一股润泽之意。
  宁诤穿着白色浴袍,正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往外走,一看就是刚洗过澡出来。
  奉九刚坐起又倒下,觉得头有千斤重,像个大头娃娃一样无法维持平衡。
  “酒量真差,一点儿也不像我们东北大姑娘。”宁诤径直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捏了捏她发烧一般红彤彤的脸蛋儿。
  “你干嘛不把我送回家居然还带到这里?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奉九气急败坏痛心疾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样子是十足十学究大哥的做派,不过因为刚醒过来,舌头也不大听使唤,所以听起来不但没有任何威慑感反倒显得很是滑稽。
  “就你现在这模样回去,你父亲肯定会骂你,你大哥又会罚你站,”宁铮不紧不慢地解释着,一边抖了抖头发,活像一只刚爬上岸的大鹅,“等你酒醒了就送你回去,我早已打电话通知他们了。”
  “你怎么说的?”奉九不顾头晕又爬起来,急急问。
  “我就说你现下正在我床上躺着呢。”宁诤不以为意地说。
  “……”宁诤等着奉九发飙,却没等到。
  奉九才不上当,宁诤一看就是在那又逗弄她,所以她只是眼神不善地瞪着他。
  “又精了。”宁诤称赞道,顺手又扯了扯她的头发。奉九干脆闭了眼,不理她。
  “我说你跟同学还在听戏,被我碰见了,得一会儿才散,我陪着呢,不会晚的。”
  奉九可不领情,要不是两大盅烈酒灌下去,灌得她神昏智失,她至于还得搪塞家里么。
  半天没声响,奉九睁眼一看,宁诤一张脸不知何时已杵到她眼前,因为放大了数倍,看起来与往日不同,极是诡异,害她浑身哆嗦了一下。
  宁诤看着面色酡红的奉九,目光缓缓地流遍了她全身,只要想到现下里这灵气娇媚的女子,就躺在自己的房里,自己的床上……
  他又低头吻了下去,奉九伸出手胡乱地抓着,无力地承受着来自唇畔的重压,宁诤的吻顺着她的唇吻到她小巧的耳朵,再到脖颈……
  他一跃而起,又冲进浴室冲凉,好一会儿才走出来,拿了热毛巾,坐到奉九身边,要给她擦脸。
  奉九刚才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也有了些力气,一把夺过手巾敷衍地擦了几下,就要下地穿鞋。
  宁诤抬手挡住了她,奉九以为他还要继续刚才的事,又气又吓,伸手就挠他。
  宁诤无奈地把她搂进怀里,箍紧她的双臂:“我只是想着,你刚醒酒,头一定还晕着,想替你穿鞋罢了。”
  “谢了,用不着。”奉九虎着脸,对他越发地没好气儿。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而且算上前几次也不知道亲几回抱几回了,你不嫁我,还能嫁谁?”宁诤放开她,抱着胳膊坐在一旁,眼眸里有些货真价实的不解。
  奉九恼羞成怒,连珠炮似的说:“这有什么?这就要嫁?都什么时代了?再说定了亲又怎样?你和我大姐定的亲还不是什么都不是?再有,就算被亲了几下抱了几下——我在学校跟那么多男同学跳过舞,连拥抱也要当回事儿?至于被亲,我就当被狗咬了,难道被狗咬还成了自己的错?难道被狗咬了就要咬回去?我干嘛拿狗的错惩罚自己?”
  宁诤一听面色一沉,“原来现在的女学生都这样开明了……你是不是忘了点事儿?”既然这小丫头软硬不吃,还把自己比成狗,他也不介意拿出些卑劣手段。
  奉九这才想起来,她的“未婚夫”不是个普通人,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也不是世代书香的读书子弟,而是老子是土匪出身,手里握有绝对威权的人物。
  看奉九未接话,他的口气又缓和了些:“我本不想这么做,不过,你要是再闹腾,难保我不翻旧账。”
  奉九略不服气:“我姐姐已经离开奉天了,离开东三省了,你能拿她怎么样?”
  “你看她能不能逃得掉?要不让她试试?”
  奉九没吭气儿,总不能为了一时痛快嘴儿而把大姐的安危置于危险之地,全中国的军阀虽然吵吵打打,但对于进步力量却是有志一同,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地防着,为此而暗中勾连是肯定的。
  看着宁诤已经弯腰拿起了她的鞋子,她也只能忍了。
  宁诤单膝跪地,拿起奉九的漆皮拉带黑皮鞋,这是一种当今女学生上学普遍穿的鞋子,他慢慢地给她先套上了左脚的鞋,再套上右脚。
  穿之前,还看了她套着白棉袜的小巧的脚好久。奉九虽然个子很高,但脚却比普通女人小了一码,足弓很深所以足背很高,像一只精巧的小船,奉九觉得宁诤看着她的脚时那种目光,是个人就会觉得毛骨悚然,只怕要是关系再进一步,他都能当场扒下她的袜子看个够,任谁也没法不联想到这是个有恋足癖的疯子。
  宁诤终于给奉九穿好了鞋,站起身心满意足地又在她脸上印下一吻,“明年开春儿,就嫁过来好不?”
  明明婚期是初夏。
  奉九没作声,她真是反感宁诤这自作主张的毛病。宁诤也不生气,只是扶着她站起身,又把壁柜打开,里面居然有一排女式衣衫,都是各色中式裙褂,颜色柔和清雅,能有二十几件,奉九一看就皱起了眉头:这家伙得有多脏啊,刚刚自己躺的这床上也不知睡了多少女人了。
  她硬气梆梆地说:“我的衣服又不是脏了,就是皱了点,不用换。”迈步向外走。
  宁诤的眼睛原本正在一排的衣服上逡巡,听到这话一愣,他拉住要走的奉九,低头审视她皱起的眉头,和眼里藏也藏不住的鄙夷,好笑地刮了刮她挺秀的鼻子:“想什么呢,我的卧室,可没来过别的女人,除了我的小未婚妻;这些衣服,”他强硬地拽着奉九把她拉到衣柜前,又硬让她随意取下几件衣服,“看看,这上面写着什么时候做的布条还在,都是在咱们订婚后,这几个月我趁着出差到了北平、上海、南京,看到有好的样式,就让咱们这的七里庄做的。”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加了一句:“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
  他从身后又把奉九抱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白腻的脖子:“以往的荒唐我无法改变,但自从见到你,我已经是守身如玉了。”
  奉九撇了撇嘴,谁稀罕。
  她挣了挣身子,“谢谢您,有心了,那我也不想换,我现在就要回家去。”
  宁诤深深地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你等我换好衣服,我送你回家。”
  “不用,把支副官借我,送我一程不就结了。”
  “……好。”
  奉九跟支长胜打过招呼就钻进了汽车,老老实实地在后排落座,支长胜发动了汽车,奉九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她摇下车窗,伸出头向二楼望去:宁诤已经换了一件黑色长衫,随意站在窗边,乌黑深刻的眉眼英俊如斯,墨绿色油漆的大落地窗框正好把他框起来,旁边垂着双层窗帘,一层是铅灰色雪呢绒的厚窗帘,一层是米白色的缎条纱薄帘,衬得他像是一幅极有韵味的西洋肖像画。
  他正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奉九立刻缩了头端端正正地坐好,也就没看到宁诤唇边一闪即逝的浅浅笑意,而等车子开走后,他眼睛里忽明忽灭的光一刻也未曾平息。
  奉九找他谈了两次,虽然杂七杂八的理由说了那么多,却从未提起过那个人……藏得很深啊。
  他走进书房,摇了唐府的电话:“我是宁铮,麻烦找一下唐老爷。”
  奉九坐在摇摇摆摆慢悠悠开回家的汽车上,丧气地想着,这叫什么事儿,为什么每次跟他见面都要让人如此难堪?难道跟他的肌肤之亲居然就这么成了常态?
  她随手把一方玫瑰灰色的细棉布帕子掏出来,往脸上一遮,心里苦闷得直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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