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融化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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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荏苒,奉天的秋天,比短得一闪而过的春天要长不少,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虎头离开时是初秋,而现在已经到了麦穗金黄、枫叶红透的深秋时节。
  这一天奉九刚从小西关教堂跟林神父学英语回来,媚兰刚巧打来电话,约奉九去离奉天一百多公里的盘山县看丹顶鹤。
  媚兰这阵子正对摄影术感兴趣,早听说盘山县的鸟儿成千上万,到了十月份越冬南迁前极为壮观,不禁心痒;而且她暑假里刚刚跟某人学会了开车,于是放胆邀请奉九前往。
  主管奉九日常生活的一向是大哥唐奉先,刚开始并不同意,因为这次没有其他大人跟着,生怕有个什么闪失,但在听说父亲已经把最得力的侍卫卫镧出借后,就同意了。
  原本奉九、媚兰再加上文秀薇和郑漓的四人小团体,在中学毕业后,升学的升学,要嫁人的嫁人,再也凑不齐了。
  奉九想通过跟宁铮协商解除婚约的企图已然宣告失败,对着软硬不吃的宁三,奉九已经无话可说,自己有时也不免苦中作乐,自我调侃着类似“都怪故去的母亲没事儿把自己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干嘛,看看,军阀恶霸都来抢亲了”之类的话。
  她自己在那儿摆着一副与平时活泼跳脱极不相衬的怨妇样儿,倒不觉得什么,只是听了这话的媚兰:“……”,奉灵:“……”。
  等到了九月份,大概是觉得婚约已稳,宁铮提议,两家一通气儿,于是《奉天日报》专登各种启事的版面上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小小角落,就刊登了宁家三子宁铮与唐家六女唐奉九的订婚启事,措辞中规中矩,完全随大流儿。
  饶是如此,这则启事也是立刻传遍了奉天城,委实震惊了不少人,连远在北平和上海已然开始大学生活的文秀薇和郑漓这两个闺蜜都纷纷写信来打探消息,在信里,她们先不约而同地花痴了宁铮的美姿容一会儿后,都后知后觉地替奉九操起心来。
  这几个家世良好的女学生之所以能相处融洽,自然是因为在很多事情上见识相近,比如在婚姻观上,都觉得不要嫁入什么等级森严或过于庞大的名门贵胄家为好:规矩大人际关系特别是妯娌关系会非常复杂,不好适应。
  人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她们都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更幸运的是父辈普遍开明,没想着拿女儿去做交易,更不用像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中国女性一样,为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而结婚,所以说不管哪个年代,女子如果自身财力雄厚,衣食无忧,那么如果不是为了爱情而把自己陷到明显不如未婚状态的已婚妇女的生活里去,那就太可悲了。
  就像现在,文秀薇顺利进入以招收南方港口城市富商和教会人员子弟为目标的燕京大学,郑漓也考上了上海的复旦大学,用郑漓在信里欣喜若狂的话说,就是离她放在心尖上的春山哥哥又近了,因为春山也是复旦的,不过是肄业。
  都是好友,所以她们都表达了对奉九无法实现读哈佛的夙愿的惋惜,奉九倒是没那么悲观,她总觉得自己和宁铮的婚姻不见得长久,未来到底如何,很难说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不过媚兰最近好象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不肯说出来,既不升学也不嫁人,就这么拖着,媚兰的父亲对她宝贝有加,自是别无二话,倒是让奉九从刚开始模模糊糊的猜想,到现在心里渐渐笃定了一件事……她决定等找个机会就问个明白。
  媚兰带着自己的侍女落锦和乌家侍卫乌蔚然,奉九带着秋声和卫镧一道出发了,他们先乘坐火车到了盘山县,又在火车站上了乌家和唐家前来迎接的听差的汽车。
  一行人先到了媚兰家在这的别业,其实奉天很多现如今有头有脸的人都是从这儿走出去的,祖屋祖业在此,乌家也不例;而宁老帅的老家也在离此不远的海城县。
  到了别业,稍微吃了点东西,媚兰和奉九就开了车出发了,一路向南。
  这是一辆德国的梅赛德斯奔驰车,她们俩分别坐在正副驾驶座位上,后面坐着乌蔚然和卫镧,秋声和落锦及其他人则坐在另一辆汽车上。媚兰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动作很是娴熟,几乎看不出是个新手,其实这个年代的车也好开,因为路上基本没人没车,只要知道踩刹车踩油门,还有就是不至于越开越歪掉到一旁的沟里,都没有问题。
  卫镧和乌蔚然坐在后面看了一会,觉得乌小姐的车开得不错,就放了心,于是媚兰停了车,他们下去后,到后面的奔驰车上去了,卫镧有点兴奋地接手了乌家司机的位置,一心一意体会起这部从未开过的德国汽车的感觉来了。
  奉九捅捅媚兰,“小丫头,从实招来,是不是有情况?”
  媚兰偷笑了一下,又故意板着脸说道:“没大没小,好歹我是你大姐呢。”媚兰大奉九十天,这可是她经常拿来说嘴引以为傲的大事儿。
  奉九不讲理地反驳她:“谁家大姐比妹妹矮一头啊?快说,是不是跟吉军长?”
  吉松龄是那次她跟宁铮谈判时,宁铮带去的,因为媚兰陪她壮胆,所以因缘际会,媚兰和吉松龄也相识了。
  从此以后,媚兰总是一副春上眉梢的样儿,时不时的吉松龄的名字也会溜出来,要不然奉九也不会知道吉松龄已经升任了第四军军长。奉九早看出来这妮子动心了。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那还升学不了?媚兰只是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问奉九,自己的车开得怎么样?奉九真心实意地说,就一个新手而言,优秀;媚兰于是得意地说,那是,名师出高徒嘛。
  ……哦,原来如此。
  此时,车子已经开到了那片壮观的湿地,同时这里也是辽河入海口。
  他们下了车,都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南边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大捧大捧的红色碱蓬草形成的红海滩,海水褪去,露出来一丛丛一簇簇的,红宝石般鲜艳的颜色,简直像海里的红珊瑚礁一样,形成了夺目耀眼的红海滩。
  北面,则是浩瀚无边的芦苇荡。
  东边,是广袤无垠的稻田。其间星星落落的,是加在一起足有十数万只的丹顶鹤、绿头鸭和黑嘴鸥及其他水鸟,蔚为壮观。
  此时,正是中国北方最美的秋季——鲜红欲滴的红海滩,一块块长条状的金黄色稻田,间杂着一洼洼的碧水;资蓝色深邃的天空,一团团棉花糖般的白云,浅金色的芦苇荡随风起舞,间或有一两只美丽的丹顶鹤一飞冲天,如斯美景,看在奉九的眼里,不禁点点头,这可真是“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了。
  这个时节,稻米成熟了,沉甸甸的稻穗洒下稻粒,田畦里见缝插针地养着大名鼎鼎的飞蟹,十月里最为肥美,而这稻谷打下来的大米,正是奉九她们从小吃到大的香软润甜的蟹田大米。
  一畦飞蟹密,十里稻花香,每年这个时间,都会吸引很多人专门来观赏。
  奉九她们赏了半天景,下人又从汽车里拿来钓竿,邀请他们去蟹田里钓螃蟹。大家说说笑笑坐着小板凳,钓了好一会儿,奉九钓上来五只,媚兰四只,秋声、落锦各两只,两位侍卫到底能干,各钓上来十只,奉九说这东西不宜多吃,还是放回去一些吧,大家都赞同,随即七手八脚地把剩下的螃蟹放进一个竹篓里,兴高采烈地决定晚上就吃它们了。
  媚兰走到一旁跟在稻田里劳作的老百姓唠嗑,没一会儿过来,叹息一声,“这碱蓬草不但好看,居然还能救命呢。”她刚刚听当地老百姓说这东西还能吃,赶上饥荒年,把碱蓬草剁碎了混上玉米面上锅蒸做成红草馍馍充饥。
  盘山县虽说号称说的也是东北官话,可奉天人听起盘山土话来还是稍微有点费劲,用奉九的话说,“有股海蛎子味儿”。不过,“我们辽宁地区差异不算大的,听说要是在江西福建,一个村儿就能有一种方言。”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大家也都有些累了,于是又浩浩荡荡回到了乌家别业。
  院子里的大水盆里扑腾着十几只刚钓回来的飞蟹,都到了这步田地了,还不忘好勇斗狠,丢螯卸足也毫不退缩。
  奉九轻叹:“这打成一团的,都是公蟹吧?”
  别业里的仆人赶紧走上来,睃着眼审视一番,笑了:“唐小姐怎么知道?”
  奉九一笑,自然界里,只有公的才这么爱为了地盘而争斗不休,哪怕死到临头。
  媚兰和奉九坐在饭桌旁,秋声落锦和卫镧他们在另一桌,都一大盘肥美的公蟹母蟹,黄满膏肥。主人用餐,自然不能只有螃蟹,还有同样鲜美的虾爬子和鲅鱼馅儿饺子、铁锅咸鱼饼子、凉拌蛤蜊、清蒸牙片鱼,整个一海河鲜大宴。
  媚兰兴致勃勃地动手敲蟹腿,奉九懒懒地不动,抄着手道:“一切需要我费劲才能吃到的食物,我都不爱。”媚兰擦了把手,把带着腥味儿的手伸到她脸上,恶狠狠地拧了一把,“懒死你得了!”
  一旁乌家下人忍着笑,还是给奉九连敲带掰地弄了一盘子蟹肉,奉九蘸了驱寒的陈醋姜汁,这才喜笑颜开地吃下了。
  第二天,她们去爬山,盘山海拔不高,只有五百多米,正适合不大爱爬山的奉九,她们慢悠悠地上山,一路闲聊,四下张望,欣赏着红叶黄花、层次丰富的美妙秋景,路边有林檎果树,她们摘了几个挂在压得弯弯的枝头的野林檎果,红彤彤的很是爱人;下山后,她们走进层林尽染的山涧,看到了一条细细的山泉从最高峰流淌下来,她们每个人都伸手接了一捧尝一尝,果然如预想中一样的清冽甘甜。
  到了天色渐晚回了别业,因为爬上爬下走了很多山路,又吹了山风、晒了太阳,所以媚兰和奉九都睡得很熟。
  第三天,也是此次秋行的最后一天,明天一早她们就得回去了。
  媚兰带了相机,一行人又去了前天去的湿地,媚兰拍水鸟,拍红海滩,拍芦苇荡,奉九勉强配合她拍了几张照片就不干了,让媚兰爱拍什么就拍什么去,她自己则去稻田里徒手捕鱼。
  此时是正午,秋天的太阳很足,稻田里的水也被晒得暖暖的,奉九挽着裤脚,嘴里叼了一根柳树枝,认真地摸鱼捞虾,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因为紧张和专注鼓了起来,媚兰看她的样子实在可爱,连连拍了好多照片。
  奉九找到好玩儿的事儿,哪里还顾得老朋友的“偷袭”,她的眼珠子都恨不得掉水田里了,没一会儿,川丁麦穗儿、白票子、黑鱼、鲇鱼,白虾……都遭了她的毒手。
  她拿柳树枝穿了几条鱼的鱼鳃,拿一个白布袋子盛虾,一边暗自盘算着回去后让厨子把小鱼小虾加上虾油炸成酱,再配上苴麻菜、小葱和高粱米饭,那滋味儿,就算跟鹿鸣春的大宴比也不差。
  其他人也都各自喜欢干嘛干嘛:秋声和落锦年龄虽差几岁,但一见如故,这几天一直相处融洽,两人在沙地上专找那些大大小小冒着泡儿的细孔抠蛏子:几勺盐水灌进去,没一会儿就蹦出个受不住的蛏子,小姑娘眼疾手快地拿手掐住,很快就收获颇丰,叽叽喳喳地商量着要拿木桶盛点海水带回奉天去。
  两个侍卫蹲在奔驰车旁研究汽车,乌家其他几个仆人则准备回去给乌家和唐家的特产,正在跟当地老百姓讨价还价。
  此时,奉九刚刚抓鱼抓尽了兴,正从田里的淤泥中拔脚出来,拿下腰间别的手巾,擦了擦手,又擦干净脚,准备穿鞋,这是打算金盆洗手了。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媚兰短促地叫了一声,赶紧扭头一看,媚兰离了她不过几米,看来是在偷拍她,却没留神脚下的芦苇根子,人相后一躺就这么栽进了芦苇荡,也不知是本能还是执念,都这关头了,还不忘把宝贝照相机扔到了干燥的滩涂上。
  奉九毫不迟疑地哗啦哗啦趟水过去捞她,可她刚抓住媚兰伸过来的手就一脚踩空随即全身入水,这才惊觉,原来靠岸处那么浅的水,再往里却因为有当地百姓常年挖沙而形成一个陡峭到接近垂直的断面,没有缓冲坡,而且此处被大片芦苇遮盖,没有太阳照着,水温很低。
  媚兰这只旱鸭子慌乱间攀上了奉九的脖子,立刻死死地缠住了,奉九被她压住了头顶,咸腥的海水马上没顶,两人扑腾之间,奉九只觉得神智开始涣散,但她还是尽力往上托举媚兰,心里想着,这家伙比自己矮了一头,还是让她先上去喘气。
  正在这时,奉九只觉得水波剧烈震荡,原来卫镧和乌蔚然到底机警,她们一落水,两人就发现了不对劲儿,在秋声和落锦还没觉时,他们已经跑过来跳下了水,身手矫健,一人一个,没费什么劲,就把两位身娇肉贵的大小姐捞出来了。
  旁边有眼色的秋声和落锦早跑到汽车那,拿出了后座上怕小姐们一早一晚受寒带的两条毯子。
  今年天气不比往年,这个时节芦苇荡里的水已颇有些幽寒彻骨,大家都担心身体一向娇弱的媚兰会发高烧,没想到,可能因为紧张,媚兰倒是调动起了全身的免疫系统抵御阴寒,除了受了点惊无甚大碍;反倒是一向健壮如牛的奉九倒了,高烧不退。
  媚兰急得不行,此地倒是有一个很有名的老中医,马上被请到了别业,老医生看过后,很笃定地说没什么大问题,高烧也是暂时的,但只怕也得有几个反复。
  本来这位小姐身体底子就很好,但大概是最近几个月烦心事儿多,忧思过虑,中气不足湿气过重,这才导致抵抗力减弱。
  媚兰闻言叹了口气,她还能不清楚媚兰对自己婚事的抗拒和折腾,但她还是不放心,心情忐忑地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好容易下去的烧又高起来了,面色红得吓人,人也有些神志不清,媚兰思来想去,只好摇电话向唐府,而不是自己家求助。
  恰巧在唐府准备出门的唐度接了电话,沉吟片刻,电话里听着情形倒是不大严重,但大儿子出差在外,自己这几天的行程也非常紧张走不开,正烦躁之际忽然想到刚好昨晚与宁铮通过电话,事有凑巧,他正带领第三军在盘山附近进行秋季拉练,干脆,就让他去照顾自己的未婚妻吧。
  唐度于是又摇电话给宁铮,宁铮刚刚回到盘山县附近的驻地,很快就了解了来龙去脉,得知未婚妻病倒,幸好拉练已经结束,于是就把军部的事儿交代给让副手接管,让一同拉练的第四军军长吉松岭陪着,立刻赶往乌家别业。
  这几个月,宁铮的军衔正坐火箭一般地攀升,老帅着急让他升到顶层历练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们一到就被乌家听差引了进去,媚兰忧心忡忡地走出来,没想到一眼看到了吉松龄,真是喜从天降,她立刻欢欣地迎上来,拉着他的胳膊摇了摇。
  吉松龄倒是保持着镇定,宁铮也只是奇怪地看了媚兰和吉松龄一眼,马上询问奉九的情况。媚兰低声通报了这一夜的状况,接着就带着宁铮去看奉九。
  宁铮一看奉九的样子就镇静下来,看来除了受寒引发高热,倒是没有别的症状。
  他出了房间,让正在客厅里和媚兰说话的吉松龄马上把媚兰带走,省得风寒之症转成风热再传染病倒一个。
  媚兰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宁铮很是严肃,说现在奉九主要就是服汤药和静养,人多了也没什么用,还会打扰奉九休息。
  媚兰这才知道,自己是被人家未婚夫嫌弃的,鉴于奉九发病都是因为自己,她倒也没什么立场坚持自己的主张;虽然明知奉九看不上宁铮,但毕竟木已成舟,这门亲事不可能更改,再怎么帮奉九拦着,也是徒劳,还不如两个人借此危机多接触,说不定宁铮看护有功反而能借此增进感情也说不定。
  思来想去,媚兰只能不情不愿地被吉松龄拉着,匆匆收拾了东西带着人离开。
  不过,看在能跟心上人一道回奉天的份儿上,原本的不满倒也不剩多少了。
  宁铮转头又让卫镧带着秋声回去,因为昨晚唐奉先说了,让卫镧赶紧回来,毕竟卫镧是唐度最信任的得力侍卫,而唐度马上要出发去上海谈生意,贴身侍卫不在身边,人人不放心。
  秋声也以年纪小没什么大用为由被打发了,卫镧无法,毕竟这是六小姐未来的丈夫,正经主子病倒了,烧得直说胡话,自是给不出什么意见的;现在最说了算的就是宁铮了,只能听他的。
  秋声赶紧上楼把小姐的行装收好拿下来,顺便把几套换洗衣物放到床对面五斗橱的第一个抽屉里,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忙中出错,直到走到了半路上,秋声一敲脑门,这才想起来,糟了,忘了把换洗衣物放在哪儿告诉宁三少了,不过,翻翻应该就能找到。
  待这闹哄哄一顿忙,该走的都走了,偌大的乌家别业,只剩下几个乌家下人,他们看着一身戎装的少帅,和一个副官毕大同,及几个卫队旅的贴身侍卫,个个噤若寒蝉地下去各忙各的事去了。
  奉九受了风寒,正在发病,为着她的健康着想,宁铮并没有把她转移到唐家或宁家的别业去,所以,宁铮只是关了卧室门,看着烧得迷迷糊糊的奉九,不知怎的,心里有种奇异的安宁和无法宣之于口的喜悦。
  宁铮走近奉九,在床边坐下,看着她一向水润的唇瓣儿因为高热起了皮,他拿起床头的一小块纱布,蘸了水,给她轻轻润了润。
  奉九正在第三次发烧,因为体温短时间内剧烈升高,所以很是畏冷,身子不由得战栗起来,跟打摆子似的,人也浑浑噩噩的,嘴里无意识地叫着“盖被,冷,冷......”
  宁铮看着,想了想,还是把全身的衣服脱了个精光,掀开奉九的被子,躺到她身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年轻男人周身热得像个暖炉,气息却是清爽好闻,把神识不清正渴求热源的的奉九吸引了过来,拱着身子不停地往这温暖之地钻。
  宁铮忽地一笑,这还是那个一直避自己如蛇蝎的唐小六儿么?发烧时的她,倒是比平时更可爱了。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张烧得通红的清水脸,视线在她的五官上逡巡而过,只觉得无一不长得恰到好处,怎么这么会长?这种发自内心的欢喜,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的,就是一个喜欢,喜欢到了心坎儿里。
  他没忍住,不免伸手捏捏她软软的耳垂儿,摸摸她挺翘的鼻梁和滑嫩的脸蛋,奉九完全无知无识,任他摆弄。
  一个多时辰后,这一轮烧又暂时退了,随即就是出了一身大汗,奉九身上薄薄的白色松江布内衣都湿透了,粘在身上,她不安地扭动身子,看起来很不舒服。
  不过,虽然人不清醒,但用完就扔的本性还在,她这会儿又嫌热了,小手开始把身旁刚才还抱得紧紧的暖炉往外推,推不动就自己把身子往外挪。
  宁铮失笑,一把摁住她,自己出了被子,又回身给她盖好,接着下床穿衣摁铃,没一会儿,乌家下人送来了热水和毛巾,他开门接过,摆摆手,拒绝了她们的伺候,又关了门。
  他回到床边,看着奉九,她饱满的雪白额头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有些已经顺着额角向下淌,秀气的长眉蹙着,嘴巴也无意识地瘪着,娇养起来的女孩儿,没吃过苦没遭过罪的,据电话里奉九大哥说,奉九自打四岁起就没生过病,一直健康的很,所以这种高烧,她已经很难受了。
  宁铮轻轻掀开她的被子,只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脱掉了她的内衣,奉九的自保意识很强,双手举起胡乱舞着,皱着眉头,一副跟谁有仇的样儿,所以他颇费了不少力,没一会儿,剥出一具新月般的娇嫩身躯。
  宁铮长这么大没伺候过人,他想着应该给奉九擦拭一下,让她舒服点,于是在热水盆里打湿了毛巾,他的手微有些抖,忍住心猿意马,专注于给她净身,从额头开始,白皙的脸庞,绵软的脖颈,纤巧却很平直的肩膀,几不见骨圆润的肩头,少女独有的秀气的胸房,纤细的腰肢,直到狭长的肚脐……
  他终于忍不住,把毛巾扔进脸盆,俯首在她漂亮的肚脐上印下一吻,又辗转亲到她要人命的妖娆腰线,最后,避无可避,到坟起的雪樱,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只敢轻轻吻了吻,却已经食髓知味,恨不得辗转舔吮,却还是拉过被子马上盖住了这具曼妙的身体,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宁铮难得有点傻眼,他觉得自己好象在慢慢地融化,身体变得很轻,轻得要飞上窗外浓烈深邃的蓝天。 
  忽然后脑挨了一下,“啪”地一声,惊醒了刚刚偷香的登徒子。
  奉九眉蹙得更紧,闭得紧紧的眼睛也要睁开,刚刚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击。
  忽然一双修长长有薄茧的手覆了上来,遮住了她的目光,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等了一会儿,眼前却还是昏黑一片,到最后,浑身的困倦还是占了上风——好不容易退了烧,体内一直缺水快要烧干的炉子终于熄了,这两天来可算能好好睡一会儿了,她的神识退隐,没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始作俑者却没有多少羞愧,他只是抓过奉九的双手,低头亲了又亲;接着又重新淘洗了热毛巾,没敢再把被子掀开,只是伸手进去被子里,这一次老老实实地摸索着把奉九柔软的散腿儿长裤褪下,细心地把笔直修长柔韧的双腿也彻彻底底地擦过,恨不得一次性从头到脚地把未婚妻打理得清清爽爽。
  他起身开门,把奉九湿透的内衣递给帮佣,让她拿去清洗干净。这个季节,晒在户外的衣服很容易干。
  宁铮然后才发现,奉九的替换内衣在哪里?
  秋声和媚兰都在路上,根本联系不上。
  他出门找下人,问她们可有新的换洗内衣,女佣们倒是很快地拿来了自己的几套——主人们来度假都会随身携带自己的内衣,离开时也不会留下。宁铮一摸那布料,就皱起了眉头,粗硬磨手,不堪一穿,只得空手而回。
  很快,奉九的温度又升上来了,体内的阴寒导致的高热在与汤药和奉九自身的免疫力作斗争,她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宁铮顿了顿,还是脱光了衣服,贴身上来,从身后把她又搂在怀里。
  这对未婚夫妻现在就象两个刚出生的婴儿,赤着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更像两柄契合的汤匙,严丝合缝儿。
  宁铮感到奉九滑腻的后背紧贴自己的胸膛,皮肤滚烫,他把奉九的头枕在自己伸开的臂弯里,另一只手绕到她柔软的腹部,偶尔来回滑动,贪婪却节制地体会着手掌下那无法抵挡的丝滑感。
  奉九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宁铮已经跟她结婚了,她梦到自己保持着一年生一个的速度,没怎么样,膝下已经有了五六个小把戏,虽说各个聪明漂亮,但天天“娘,娘”地叫个不停,叫得人脑瓜子都要炸了;一会儿这个摔了膝盖,那个碰倒了古董花瓶,鸡猫子狗叫,天天鸡零狗碎日日一地鸡毛。
  她一个激灵吓醒了,睁眼一看,周遭一片黑暗,她努力睁大眼睛,辨别着周遭的环境,好一会儿才忆起自己到底在哪儿。
  她立刻想弹起身,却无法动弹,随即感到一条温热的胳膊紧紧地勒在自己的胸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后紧贴着的,是一具灼热的健硕身躯,而自己,好象也是身无寸缕……
  奉九忍不住尖叫起来,随即在听到身后传来的慵懒声音时止住,“别叫了,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她住了嘴,困难地一寸寸转动脖颈:后面以手支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不是宁铮又是谁?
  他裸着精壮的上身,好象还不止……侧卧着,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自己惊恐的表情。
  奉九立刻拽着被子往后退,一直退到另一侧的床沿边退无可退,也不看被她露出来的宁铮,着急忙慌伸腿下床,刚刚转过身,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连人带被地搂了回去,被子随之被掀开,宁铮坚硬宽厚的胸膛也贴了过来。
  她条件反射般地立刻伸手抵抗,宁铮的身体在离她一臂之距的地方停住,她的双手也按到又火热又坚韧的……低头一看,是两块近在咫尺的丰厚胸肌,其中右手下方一下一下跳动着的,是他强健的心脏。
  奉九跟被火烫了似的马上收手,宁铮跟着抖开被子,又把两人密密实实覆在里面,一双手跟着把她揉进怀里,两人肌肤相贴,奉九震惊到无言以对,反倒彻底安静下来。
  “烧了快三天了,刚刚稳定下来,别再折腾得更严重了。”
  奉九瞪着他,想看看他有什么好解释的。
  宁铮不以为意地点点她的小鼻子,“你病了,乌媚兰害怕了,所以你父亲派我来照顾你。”
  奉九忽然眼睛一酸,再也忍不住掉了眼泪,照顾可能是真,可也不用,不用脱光自己的衣服这么照顾吧。
  宁铮用手给她擦眼泪,又用另一只搂住她的手在她光滑的背上轻轻滑动,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奉九怒从心头起,一把将他的手打了下去。这几天烧得模模糊糊,除了偶尔起来被灌几口稀粥和蜂蜜水,她就没吃过什么别的东西,打人都没什么力道,原本有点婴儿肥的脸也瘦了一圈,倒是更显得神清骨秀。
  这会儿鹅蛋脸上因此显得更大的雾蒙蒙的眼睛怒视着宁铮,对宁铮而言,也没什么杀伤力。
  “好啦,你发高烧,冷得厉害,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奉九不说话,继续横眉怒视,宁铮只好意思意思地加上一句:“你的内衣都湿透了,这儿也没有换洗的,将就将就吧。”
  宁铮看看奉九的脸色,只好在被子里略略松了松手,身子也自觉地离她稍微远了点,“别生气了,你明年就嫁给我了,这也不算逾矩。再说了,事急从权,你冷得厉害,浑身打颤,牙都磕得山响,我真是为了给你取暖才抱着你的。”宁铮此时一脸严肃,真好意思自比柳下惠了。
  奉九闭眼,信他才有鬼了,所以自己昏昏沉沉之际,唇上胸上及其他地方时不时传来的麻麻痒痒,就是他在作祟了。
  形势比人强,自己现在孤立无援,宁铮做自己的主也是名正言顺得到认可,再争执下去也没什么好处,还是赶紧退烧恢复健康回奉天再说。
  奉九心里就这么不停地劝慰着自己,但到底气苦,娇弱的身子还是不免一阵发颤。
  宁铮紧紧盯着她看,知道小未婚妻还没过去这道坎儿,只能试着换个角度了:“奉九,要是我说是你硬往我怀里钻的,你信么?”宁铮吞吞吐吐地说。
  奉九一听,干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是这么自甘下贱的人么?还能喜欢往臭男人怀里爬?
  一直老神在在的宁铮头一次慌了手脚,没想到这么说起了反作用。
  他拿过床头的毛巾就给奉九擦眼泪:“好了好了,我错了,都是我胡说的,我们奉九这么冰清玉洁的小姑娘,怎么能干这么没脸没皮的事儿呢。是我,是我硬要往你怀里钻的。”
  奉九气得干脆不哭了,这男人还能更无耻点么? 
  “再睡会儿吧?好彻底了,我们就回去了,啊?你都烧了三天了,可不能再烧下去了,要是烧成傻子,我可亏大发了……”宁铮一句真一句假地继续胡说八道,偏偏声音温润缠绵,自带一种奇异的安抚效果,奉九也知道目前只能在他手下讨生活,不听也不行,再说了,她还是困,还是乏,慢慢地,她的眼睛闭上了,又睡了过去。
  宁铮一直留神观察着奉九的动向,待奉九发出绵长轻微的鼻息,这才放心地把她往怀里拢得更紧。
  终于在第四天,奉九彻底不发烧了,老大夫又被请了来,细细诊了脉,宣布奉九彻底好了,可以回奉天了。
  不过,回去后还是要把心里的烦心事儿放下,要不,郁结于心,长此以往对健康可是大有害处。宁铮听了若有所思。
  奉九的内衣早干了,宁铮拿进来,要给奉九穿,奉九怒视他,宁铮只好塞进她被子里让她自己穿。对了,奉九一旦彻底清醒过来,就强烈要求宁铮自己盖一床被子,宁铮当然只得从命,看着奉九恢复了后,一双剪水双瞳又开始顾盼生辉。
  奉九生病期间,宁铮与她同榻而眠整整三天,心上人在怀的感觉让人留恋,宁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还残存着她那一身的水光溜滑,不免有点惋惜。
  终于一大早,毕大同收拾了行李,和卫队旅一起,护送主子驾车离开,他们要乘坐停在盘山火车站南边一条铁轨上的宁家专列回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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