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着实不少:明日会来哪些客人,品级各有多高,家眷随从又有多少,各种规格的宴席应该预备多少桌,酒肉米菜、纸钱香烛又该备多少……
虽然还有太常寺和宗正寺的官吏帮趁,但主事的还得是元家的主人,所以即便是当吉祥物,他们兄弟也必须有一个在场……
元路陪着两寺守夜的吏员说了一些客套话,又转到厨院,问了问管事所需物事是否准备妥当。
正在说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他二房府上的管事,满脸都是激动之色。
“二郎,郎君回来了……”
元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人呢?”
“已至偏院!”
“走!”
嘴里说着话,人已奔出了院门。
他离的远,反倒是最后得到消息的一个,等到了时,院子里已围了不少人。
元承平的白绸衫早已变成土黄,满脸都是风尘之色。
看着眼前穿着麻衣的十来号人,他不知如何应对。
他连哪个是爹,哪个是娘都不知道……
看他呆立不动,满脸纠结,院子里的人怎可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元承平失忆了,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我的儿啊……”一个面容清秀的妇人突然惊叫一声,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来,想要抱他。
却不想有人比她更激动。
“儿呀……”突听院外一声嘶吼,一个人影如同一阵风一般的冲了进来,扑到元承平面前,紧紧的捧住了他的头……
郭氏被挤了个趔趄,愣愣的看着自家夫君,连眼圈里的泪花都被吓了回去。
元承平被惊的一脸懵逼,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与他现在这张脸有七分相似,端的是玉树临风,品貌非凡……
他蠕喏着嘴唇,半天才张开了嘴:“父亲?”
元路猛一点头,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若是以往,他纵然轻狂,也不会如今日这般不着调。
委实是老太太临终前的一番话,让他背负了如山一般的压力。
自暴自弃般的浪荡了大半辈子,突然将这么一负担子压到他身上,直让他喘不上气来。
就是想找个人倾诉都做不到,谁都不敢说,不论是大哥,还是家中的夫人小妾……
连着两天,他合起来还没睡够四个时辰,稍一合眼,就会梦到皇帝派人来抄家的景像。
再加不知道元承平伤到了何种程度,失魂失到了什么地步,又想起当初逼着让他练武、狠着心把他送到西凉时的情形,更是让元路后悔和心疼的如同针扎。
如今一见高大威猛、器宇不凡,俨然已是成人的嫡子,元路像是突然间找到了主心骨,恨不得把所有的恐惧和酸楚都倒出来……
“伤到哪里了……”元路双目含泪,哆嗦着手,不停的摸着元承平的头。
元同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声低叱:“成何体统?”
元路总算惊觉过来,松开了元承平。
元承平双手做揖,往下一躬:“大伯?”
比他老子稳重多了,两年不见,愈发的英气逼人,即便是记忆缺失,也依然是这般的沉稳内敛,看起来比承均还要精神许多……
元同控制着喜意,用力的点点头:“先换麻服,去灵堂上香……”
猜到元承平因为失忆,可能连礼数都不记得了,元同元路一直陪着他,上完香,又与两寺的几位属吏见了礼。
然后匆匆的吃了几口冷食,元承平主动提出,说是竟然连曾祖母的最后一面都未见着,所以他今晚要守灵……
也是因为他心神太激荡,差点出丑,想在这里冷静冷静。
元路同郭氏看到他时的激动模样,一度让他想起前世的父母,差点就落下泪来。
元同元路反复盘问,甚至问了贺扬,确定他除了失忆,伤病早已大好,才答应了他。
……
“可怜我儿,连声娘都来不及叫……”郭氏泪眼婆娑的抱怨着元路。
“妇道人家,聒噪什么?”元路瞪眼骂道,“你要躺在那里,他自然第一个就拜你……”
这说的是人话吗?
郭氏气的浑身直抖,等反应过来,元路早已不知踪影……
……
灵堂内一片缟素,光是祭台就摆了三层,上百株蜡烛和油灯,将堂内照的亮如白昼。
而且还有几个烧纸的火盆,余火不熄,再加又是仲夏,灵堂内本该闷热异常才对,但元承平不但没觉得热,反感觉到了丝丝寒意。
仔细一瞅,才发现祭台上的棺椁四周,各摆着一座冰鉴。
应该是怕尸体腐烂,散出怪味吧……
心里正想着,就见元路提着一件薄裘,走进了灵堂。
“小心夜里着凉!”元路给他披上后,跪在了旁边的一个蒲团上。
元承平紧了紧衣领,又看了元路一眼。
这一路上,没少听皮演同他讲,他这位父亲有多么荒唐和不着调。
与原身一样,本是少年成名的天才,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成婚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也不举官,更不出仕,整日流恋勾栏乐坊,生生把一身才气给浪荡没了。
人也变的狂放不羁,闹出了不少荒唐事。
老太太看不是办法,直接把他禁了足,圈了几年才算是好了一些。
不过皮演说他也并非一无是处,娶了一妻两妾,生了三子一女,人丁倒是比一脉单传的大房旺了许多。
又听贺扬讲,他治家颇有几分手段,家里很是和睦。
言下之意好像是,二房比大房好多了。
元承平还猜忖过,也有可能是他爱浪荡,更不着调,母亲和两个姨娘,不得不合起来对付他……
看元承平盯着自己,好像在回忆什么,元路叹了一口气:“放心,我是你亲爹,如假包换……”
元承平眼珠子一突:这也是能换的?
本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竟把儿子惊成了这样?元路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怅然一叹。
儿子即便失忆了,却还是这般的稳重,也越发衬托着他这个老子是多么不着调。
老太太果真教的好!
你说,你要是再多活几年,该有多好……